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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庞白:老胡,你好

2001年深秋,我和老胡终于在市工人文化宫枝叶婆娑的乌桕树下见面了。这棵工人文化宫里唯一的一棵乌桕树,有两个人合围那么粗。它的树皮在季节中日晒雨淋,已被糟蹋得分辨不出是树皮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了。我和老胡——两个在莫名其妙的日子中眼瞅着日渐老去的家伙,在树下破旧的长条石板凳上坐了下来,相对无言。我想,如果乌桕树也是一个能说话的老家伙,它一定会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两个人相对无言。当然,如果它有人的思维,更可能对我们视而不见。

这是两年多以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两年之前,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刚刚参加工作那阵,我们除了上班干活之外,几乎都泡在一起,到处乱转,虚度光阴。我们熟悉工人文化宫里的每一块砖头和每一棵树,熟悉泡在文化宫里的每一位无处可去的老人的脾气品性,熟悉每一张台球桌和每一台电子游戏机的秘密。我们知道对方所有毛病和想法,甚至知道对方藏而不露的身体的欲望。那时我们当然不年轻了,我一直认为以自己的工作谋生的人,不管多少岁,脸皮多滑嫩,想法和行为多幼稚,都已远离纯真,远离生活上的无忧无虑,就算而立未至,其实已覆水难收。但那个时候我们不会说自己正在老去,更加不像现在,天天都有老之将至的感觉。

不老不少的我们,那时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过着日子。

老胡某个阶段的生活状况,我在2004年8月1日这天曾经写过一首叫《老胡》的诗来描述。我一直认为那首诗概括了我与老胡散失之后,我所知道的老胡的全部生活。诗是这样写的:

你做过老板,我叫你胡总

你做过代理,我叫你胡代

你我同学,我叫你阿胡

你我兄弟,我叫你同年

如今,我知道

你离我并不远

我却和你那些债主一样

找不到你的藏身之地

我记得你的生日

多年来,每到那天

我都祝你生日快乐

我会端一杯酒对自己说

老胡,祝你生日快乐

其实,不应该叫你老胡

你比我还小几个月

叫你一声老胡

我感觉我们一下子都老得不能再老了

我知道老胡为什么一下子在我的视野中像闪电一样散失。

理由很俗:钱。

这是让我特别郁闷的事情。

老胡欠别人的钱,也欠我的钱。对于我来说,一万元,就算放在现在,实在也不能说少,而且那笔钱没有一分一毫是属于我自己的,七千元来自信任我的其他朋友,另外的三千元,来自不方便说的渠道。我清楚地记得是六个朋友的钱,几百、一千、两千以及他们通过其他渠道弄来的,我们凑了几天才凑够一万。那几乎是朋友们全部的家当了。那时我们每个月的工资才两百元不到。

但这来之不易的一万元,不到十分钟内就被老胡拱手送给了别人,当然,那十分钟里,他拱手送给别人的不止这一万。我弟弟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黝黑的脸上泛出不知道是着急还是兴奋的红润,好像是老胡在不到十分钟内把那些钱全部给了他。他说,哥,老胡太笨了,中了人家设的套。

听说老胡先是把炒地赚的钱租了鱼塘,剩下的部分输给了和他赌钱的人,然后又把租来经营的鱼塘打折盘给了和他赌钱的人。他手里最后捏着的大概就是我借给他的一万元了。老胡把那一万元押下去时一定是当作买六合彩了。输掉一万元之后,老胡在现场又连续写了五张借条借了人家十二万,再输了之后,跟人家吵了起来,被五花大绑后扔在街委会办公室三楼一个墙角里。熬了两天,实在饿得不行的老胡凭借坚硬顽强的牙齿,咬断手上的麻绳,用他那细长的手指当铁铗,铰开了脚上的铁丝,从三楼窗口跳到街委会大门前那堆薄薄的沙土上,在看守人喝酒猜码的飞扬跋扈声中,趁着夜色,踉跄抱头鼠窜。人倒霉喝水也塞牙,老胡从水星街逃往廉州街,准备爬夜行货车离远的时候,左脚竟然踩上了破啤酒瓶的玻璃片。于是拄着细叶桉树枝像个掉队老兵缓慢前行的老胡,在旭日初升的美好霞光中,被穷追不舍的看守们连拉带扯又弄回了街委会三楼,好一顿毒打。毕竟都是小镇上的人,老胡是怎么挨的打,几乎是挨打的同时就有人传出详情了。听说老胡被用竹鞭抽打了差不多十分钟。在那要命的十分钟里,老胡表现出的“英雄气概”,让在场者不禁击桌赞叹:汗流浃背、血水纵横,却哼都不哼一声,真男人!负责打老胡的人叫牛鞭四,他后来也承认,老胡是他见过皮肉最不经打但人却是扛打的人。牛鞭四讲关公刮骨没吱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胡挨打时闭目养神我是亲眼所见,不服不行。可能是出于对老胡的佩服,第三天夜里,当老胡再次出逃时,寄居街委会的房间,第一个听到叫抓人的牛鞭四,没有开门出去追老胡。后来,他讲自己喝醉了,爬不起来。那晚,老胡终于得以暂时逃脱。

后来,我很后悔自己帮老胡借了一万元。一万元压下去,十二万欠债浮上来。但是老胡让我帮借钱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是台风要来了,必须两天内弄到一万元购置材料筑围固坝,保护虾塘。我在广西气象台的广播中也收听到一场十二级台风三天后将从北海刮过的预报,才对老胡的话没加思索,没有把他好赌的因素考虑进去。

当然,为什么老胡让我帮忙借钱,我就答应了呢?这得先简单交代一下我和老胡的关系:我们的父亲是同事、朋友,我们自小就认识,一起读书,毕业后又一起到离水星街,到二十多公里外的北海街上谋生活,我经常住在老胡奶奶的弟弟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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