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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徐鲁:乌蒙山采风散记

乌蒙山区的月亮,是我见过的最美、最亮的月亮。

不知是在什么年代里,生活在乌蒙山区的老人们留下了一句老话,叫作“桫椤寨在月亮上”。这句话,把乌蒙山月亮的美丽、皎洁和神秘,活灵活现地描画了出来。有月亮的夜晚,乌蒙大地一片澄净。月亮又圆又大,明晃晃的,仿佛一抬脚就可以走进去;皎洁的月光,洒在桫椤树、凤尾竹、金竹、苹果园、土楼、瓦屋上……好像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水银般的光亮。

因为月亮那么美,乌蒙山人喜欢用月亮来形容女性的美。

“乌蒙山的月亮,山上的索玛花,都没有阿妈漂亮。”

“阿姐洁白的牙齿、明亮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明亮。”

这是生活在乌蒙山区的彝族孩子常挂在嘴边的话。

乌蒙山区的彝族人喜欢在山坡上种荞麦。他们把荞麦叫“荞子”。彝族人传说,荞麦的种子是小狗用尾巴从月亮上带来的,泽泽夺是彝族里第一个种苦荞的人,是他最先从小狗的尾巴上取下了苦荞的种子,埋进了泥土里,彝族人今天才有荞子吃。所以,老一辈彝族人传下了这样一首童谣:

小狗的尾巴上,/沾着小小的荞籽。/是从月亮上带来的吧?/泽泽夺取下荞籽,/带到山上去,/用双手刨开地,/把种子埋进土里。/荞子开花了,/结出了果实,/荞子变成了吃的粮食。

彝家人过年的时候,都要先给狗狗喂一些吃的,然后全家人才可以动筷子吃饭,以此表达对小狗的感恩,感谢小狗从月亮上带来的苦荞种子。

春天里,洒渔河两岸傍水而生的柳树,萌发出了浓浓的绿色。乌蒙山乡亲把河岸的柳树叫作“烟柳”。

这个名称很美,也很形象,我在别的地方从未听说过。无论是洒渔河,还是弓河两岸,都长满了婀娜多姿的烟柳。烟柳树冠看上去“一笼一笼”的,细雨蒙蒙、白雾缭绕的白天里,每棵烟柳真像笼罩着一团或浓或淡的“绿烟”一样。到了夜晚,淡淡的月色洒在烟柳树上,给每棵烟柳都镀上了一层水银般的光芒。

乌蒙山区的昭通地区,是全国有名的苹果之乡。洒渔镇更是几乎家家都有苹果园。一到秋天,小镇四周的山坡、村外、路边、河畔,到处都是伸手可摘的苹果。

你知道苹果花是怎样绽放的吗?

早春时的苹果花,就像一个娇羞的小姑娘。当她还是一个小小的花骨朵的时候,她有着红艳艳的脸庞,或是粉红粉红的颜色,就像羞涩的小姑娘在紧紧抿着娇艳的小嘴;等她迎着明媚的春光慢慢绽开的时候,她小小的脸庞就渐渐变成了纯白色。

苹果花的白,是一种轻柔的春雪般的白,一种最纯的羊脂玉般的白。一朵朵,一簇簇,一团团,或并排着,或簇拥着,灿烂的苹果花,挤满了每一根枝条,散发着清新的芬芳。这样的日子里,当你从苹果树下走过,你还会看到,每棵树下都像是铺着一层洁白的花瓣毯子。

彝族人有句谚语:“火塘是彝家人的‘魂儿’,衣裳是彝家人的‘脸面’。”乌蒙山区的农村,家家离不开火塘。火塘是乌蒙山区冬天里的“灵魂”。

在这里,人们烧火做饭,可以用天然气,但多数乡亲还是习惯用柴火。柴火又分“家柴”和“硬柴”。像松根、松枝、藤子和一些细小的杂树干枝之类的柴火,叫“家柴”,烧火做饭是可以的,但不耐烧,烟也大;生火塘用的柴火,得用“硬柴”,比如柞木、野板栗、山樱一类的硬木,耐烧,火头也大。

不过,打硬柴得走很远的山道,往深山里去。近处的山冈、岩脚下,只能砍到一些家柴。要进山打硬柴的时候,打柴人一定会带上一些干粮和酒水,既能敬“柴神”,又可给自己解渴、解乏、垫垫肚子。

乌蒙山人打硬柴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俗:进山打柴,首先要敬一下“山神”和“柴神”,把带进山的酒水和食物,摆在岩脚下和要砍的杂木丛前,念念有词地念诵几句吉祥话,大意是求得山神和柴神宽谅,保佑砍柴人平安,期望来年这一带还会草木茂盛、取之不竭,等等。

彝家人祖祖辈辈感恩的“山神”叫“木尔木色”,感恩的“柴神”叫“木乌格子”。真诚地敬过了山神和柴神后,才可以抽出事先磨得锋利的砍刀,开始砍柴了。

砍下的硬柴,都砍成了一样的长短,码成堆,然后再砍一些坚韧的藤子,或把细长的苦竹扭成坚韧的竹篾,或用韧劲十足的牛筋草搓成结实的草绳子,把砍下的木柴捆成一捆儿一捆儿的,码放在一处对着风口和向阳的山岩上,便于风干。

山里人为人朴实,不会为了一两担柴火,背上不劳而获的坏名声。所以,无论是谁打下的柴火,放在那里多久,都不会被人担走。你想什么时候来担下山,就什么时候来好了,都没有问题。

乌蒙山区的乡亲平时说话,喜欢用谚语。他们口头上的谚语和俗语,质朴而生动,来自切身的生存和生活经验,又带着浓郁的地域文化色彩。比如:

“不走山路不晓得平地,不吃苦荞粑粑认不得粗细。彝家人走到哪里都晓得感恩知足。”

“金翅鸟的翅膀,是贴着彝家人的金竹梢梢长硬的;彝家的好娃娃,都是吃着阿爸种的荞子长大的。”

“阿鸡谷的心事,竹林子最知道;儿子的心事,阿妈最清楚。”“阿鸡谷”就是布谷鸟。

形容一个人缺少自知之明:“马看不见自己脸长,羊看不见自己角弯。”

“狼有狼道,狐有狐路,猎人有猎人的脚板子。”

“自家种的苞谷是珍珠,邻人撒的荞子是宝石。彝家的孩子,哪有不喜欢阿妈做的东西的?”

“水牛不驮盐,骡子不犁地,彝家的孩子,不跟阿妈说假话。”

“高山有了雾就相连,平地有了河就相连。彝族和汉族有了共产党就相连。”

“话有五句十句,共产党的话最中听;路有千条万条,共产党指的路最光明。”

“软绳子才能捆得住硬柴火。”

“竹子能砍成两截,萝卜能切成两块,哪位阿妈舍得跟自己的孩子分开?”

“荞子花开在一起,颜色才能红艳艳;勤快的人聚在一起,办法就会滚滚来。”

这些生动鲜活的谚语,都带着文学上的“比、兴”手法,但又是一般文人想象和创作不出来的。

乌蒙山区的歌谣,也很有特点:生动、鲜活、直观,却不乏想象、幽默与夸张。比如这一首:

今晚的月亮圆圆的,/明晚的月亮圆圆的,/圆圆的像老树桩,/树桩中间滑滑的,/树桩边上毛毛的,/就像小松鼠的窝窝。//松鼠的腿子胖胖的,/胖得就像布帕缠着,/胖得就像老年猪。/老年猪长得真好看,/两只耳朵像芭蕉扇。

彝族人把年老的、富有智慧的老人叫作“老毕摩”或“毕摩爷爷”。老毕摩们喜欢蹲在寨子边和晒荞子的谷场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攀比着今年的收成。

几个彝族小学生放了晚学,回到寨子,经过毕摩爷爷跟前时,少先队员们齐刷刷地一起举起右手,给毕摩爷爷们行了少先队的队礼:“毕摩爷爷好,给你们敬礼!”

“啊呀呀,唱歌的金翅鸟飞进了家门口,红艳艳的索玛花开到了篱笆上!原来是我们的女状元们回来了呀!”

老毕摩们一边咧着大嘴开心地笑着,夸着孩子们,一边也学着孩子们的样子,连忙举起了右手“还礼”。好笑的是,有的爷爷竟然把两只手臂都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看上去就像在举着双手“投降”一样。

“今天吃大米,不要忘了毕摩爷爷过去吃荞子;今天当家作主,不要忘了毕摩爷爷过去当娃子。”这是老毕摩们经常挂在嘴上、对晚辈们讲的话。

我在乌蒙山区采风和体验生活,为的是创作一本以乌蒙山区脱贫攻坚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书名叫《爷爷的苹果园》。我把故事地点就放在长满烟柳的洒渔河边的“苹果小镇”洒渔镇上。小说要写出乌蒙山区的风情和人性之美,也要讲述乌蒙山新一代少年们的成长故事。

我设想着,小说的小主人公,是一个生活在乌蒙山区的彝族小男孩,还有他的阿爸、阿妈的故事。给这三位彝族人起个什么名字呢?我颇费了一番琢磨。

有一天,我向彝族小说家吕翼请教:这个彝族小男孩,聪明懂事,他的阿妈美丽贤惠,他的阿爸勤劳能干,如果小男孩名字叫“乌格”,他阿妈叫“阿依扎”,阿爸叫“曲木嘎”,这样的名字有无不妥呢?吕翼告诉我:这三个彝族名字,起得挺好。阿爸叫曲木嘎,说明彝族姓为曲木,“嘎”有快乐的含义;阿妈的名字里有小姑娘的含义,“阿依”就是姑娘,“扎”是小孩子的意思,可以代表美丽清纯;“乌格”有手艺人、工匠的含义,加上阿爸的姓氏,学名可以称为“曲木乌格”,在家里或平时就叫“乌格”。

没有想到,第一次给小说里的彝族主人公起名字,我竟然起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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