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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坂本龙一:终章》:能跟天才同处一个时代,真是美妙的感觉啊

我们每一个人投身这世界的时候都是一场冒险,只不过多数人渐渐把冒险变成了被动的遭罪,少数人主动寻求冒险,寻求心灵的孤高清寒之境,后者就是我们所谓的艺术天才。

青年时,我曾把一句充满冒险精神的话视作写作的座右铭:“把每一篇作品都当成遗作去书写。”意思是:天鹅绝唱,其声必美,人若如此,必然不轻易放过每一个字的磨炼。这句话脱胎自一句更加决绝的话:“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中最后一天去过。”——本意是珍惜每一天的独特和不可再,但若真如此,又未免太紧绷,斤斤计较了。所以,我等凡夫俗子,青春期一过,未免有懈怠,渐渐地,即使死到临头也没有了这种“遗作意识”。

真正能贯彻这种精神的,必然是世不二出的天才。史蒂芬·野村·斯奇博拍摄的纪录片《坂本龙一:终章》,里面那个曾被粉丝戏称为“教授”的音乐大师坂本龙一,就是这样的天才。我从电影院里步出的时候,深深地赞叹:能跟天才同处一个时代,真是美妙的感觉啊。当然,赞叹是不够的,必须深深投入他的生命中,与他一起面对同一个时代,学习他是怎样学习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那样才能真正进入自己灵魂的冒险境界——自己的艺术世界。

中国正式版海报

纪录片中的坂本龙一如他那不变的发型一样一丝不苟、不拘言笑,无论是回忆往事还是思索艺术。只有两个片刻例外,一是他俯身冰川进行对融雪的录音的时候,突然抬头冲摄影机一笑,说:“我在钓声音”。二是他终于明悟自然之力量的时候,他像发现真理一样轻柔而坚定地说出:“我们一直用人类的标准去给钢琴调音定调,殊不知大自然有它自己的调音标准。”

第一个片刻是对自己工作的顿悟,第二个片刻则是来自不易的觉醒,这是贯穿整个纪录片的一个证道的隐喻,和纪录片的双重时间背景都相关:外在时间是福岛震灾后的疗伤时段,内在时间是坂本龙一发现自己罹患咽喉癌之后积极治疗的时段。

而隐喻的寄寓体,是一具钢琴,一具被大海啸带走然后又冲上岸的钢琴。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坂本龙一初访福岛灾区,他以音乐家的专业精神惋惜地弹响它,说跑调了。第二次,它出现在坂本龙一的领悟中,他反思音乐的调性本身,把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延伸,得出大自然给钢琴重新调音的发现。第三次,坂本龙一用非常特别的手法去演奏这具不合调的钢琴,不是重新调音而是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配合它、应和它,结果,钢琴奏出了灵性十足的独特音乐。

福岛废弃的钢琴,它引起了坂本龙一的注意

事实上在纪录片前半段我们便能看到,自然的力量给予如今的坂本龙一在音乐创作上的巨大启示。这也是全片最打动人之处。大自然里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可以成为他的灵感来源:穿过树林时,他会凝神感受树林中的鸟鸣、微风吹过的声音;在风景壮美的肯尼亚,采集丰富的自然声,录下湖水的声音;在北极圈,像钓鱼一样“钓”冰雪融化的声音,被他本人形容为是“最干净纯粹的声音”;在纽约的下雨天,将蓝色塑料桶套在头上录下此刻的雨声,天真得如同孩子。这既是作为艺术家的敏锐天赋与赤子之心,同时亦如坂本龙一自己所说,我们日常生活被各种声音所环绕,一般人不会把这些声音当做音乐,但仔细聆听就会发现,这些声音在音律上很有意思。他想把这些声音融入到音乐里,仿佛乐器和环境音融为一体,也是他所渴望的那种浑然天成的音乐。在创作音乐时,坂本龙一学习用电影的思维去思考,尝试创作出如电影配乐般的音乐。纪录片中反复闪回的塔可夫斯基的电影片段印证了这一点,作为坂本龙一喜欢的电影导演,塔可夫斯基的电影里总是会出现流水的声音、风声、脚步声……对声音有着独特而深入的理解。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将塔可夫斯基看作是一个可以与之学习的音乐家。

与人类生命的短暂脆弱相比,坂本龙一内心一直向往的是自然中那些不会消失、持续不断、不会衰弱的声音,与钢琴声相对的不会消失的声音,因为这样的乐音更接近于“永恒”的理念。他在后来的采访中这样解释道:因为生命总在变化,我们出生然后死亡,一直都在变,我想要听到永恒。

在大自然中获取音乐灵感的坂本龙一

而纪录片里的那具钢琴未尝不是坂本龙一自身的隐喻,所以才能吸引到他和导演的注意。坂本龙一也曾是时代的弄潮儿,深受七八十年代前卫文化爆炸的洗礼,经历过无数电影大师的“调教”但始终有自己的坚持,突如其来的重病把他拉到死亡边缘又把他放过,这都是命运的赋予,或者说命运对他不断冒险探询的艺术行为的一种嘉许,让他成为一具有自己调性的钢琴。

坂本龙一在2021年初再次被确诊为直肠癌,已顺利完成手术,目前正在接受治疗。

也正因为经历过这一切,片中坂本龙一去到福岛灾民临时寄居的体育馆为他们演奏时,那一曲我听过无数次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让我如初听时一样热泪盈眶——但不一样的是,原来触动我的是禁色的凄美与叛逆之力。这次却听到了满怀暖意,即使是仍然倔强逆流而上的转折乐句,也显得是一种并肩的激励。至此,我才理解了电影开始之时,孤僻艺术家毅然走上街头参与反核游行的举动。

事实上我们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孤独,即使纪录片里没有出现过一个他的伴侣、朋友或者亲人。这也是《坂本龙一:终章》迥异于大多数的名人传记片的一点,似乎有音乐、有世界的声音和他相伴足矣,他的凌霄之境,压根不存在“孤独”这一概念。

为福岛灾民演奏的坂本龙一

拥有过最反叛的六十年代,参加过当时各种学生运动,晚年的坂本龙一面对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几乎从未提及“孤独”二字,却不止一次地袒露自己是懦弱的,悲观的,比如他说:“人类对于大自然来说就像是癌症,”在自传《音乐即自由》中,他写:“人与人之间无法跨越的这道鸿沟,让我感到彻底的挫败。”像他最爱的日本作家夏目漱石一样,如今更多时候他对一切事物都保持一种中间立场,并且越发平和。因为越反抗,人越会被他反抗的东西同化,所以应该远离这种反抗。但面对超出自身界限之外的东西,他仍然会坚定地选择拒绝。如他说:“所以为了不留下遗憾,我只想创造出更多拿得出手的作品。

诗人兰波说“成为任何地方的任何人”,一个电影配乐家更能成为这样的“任何人”,去世的塔可夫斯基也好,“捧红”坂本龙一的贝托鲁奇也好,他们都是给坂本龙一提供不同命运去进行冒险的神,坂本龙一侵淫入每一个虚拟的人生,交出来的除了是一曲曲撼人心扉的电影配乐,还交出一个脱胎换骨的新人。这样的艺术家没有终章可言,一如艾略特《四个四重奏》所说:“我的结束是我的开始”,坂本龙一永远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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