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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李立:父亲的树

父亲有两个爱好,一个是修路,一个是栽树。

我们兄妹很小的时候,还没有包产到户,母亲白天在队里做活挣工分,早晚还要做家务和种几分自留地,忙里忙外,很辛苦,也很累。父亲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即便是农忙时节,他下班回家也是扛把锄头去整修房子旁边的一条乡村小路,或者去砌自家房子旁边某段欲垮未垮的田埂,永远做不到要紧的正事上,我的母亲没有少抱怨他。

除了修路,父亲更热衷栽树。我家房屋坐西向东,南端有一条通向邻村的小路,就是父亲反复修葺的那条小路。在小路与房屋之间,顺着路的方向有一排形似灌木的植物,在路与房屋之间形成了一道绿色的篱笆。每年夏天,灌木就会开出像喇叭状的白色或紫色花朵,不仅好看,而且花期还很长。别人家的院子外面都是杂乱的野草,唯有我家这一排开花的灌木很整齐,路过的村民总要在这里驻足观赏,若是负重的人,必要在这里停下歇息,抽一根烟,跟同伴聊一阵天,然后才会再次出发上路。所以,我家门前的这条小路,几乎成了过往村民的聚会点。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家要改造老屋,那一排灌木要挖掉,母亲才告诉我们,那是父亲特意栽下的,叫木槿花。乡村的花开得多,也开得野,当时也没觉得可惜。

在那一排木槿花的东端,有一个水池。水池是活水,干净清澈,是院子里人家淘菜、洗衣的地方,也是我家必经的路口,离我家最近,不过十来米的距离。水池旁边有几株低矮的乔木,不长高,却弯曲着向四周生长,似乎很多年都不见长大,每年木槿花开败的时候,水池边那几株小乔木的枝头上就绽放出一簇一簇的花朵,有紫色,也有淡红色,在百花凋谢的初春,特别惹眼。我少年时到青莲镇读书,学校正好有几棵同样的树,据说这是痒痒树,用手在树干与枝丫连接处轻轻地挠,整棵树就会跟着轻轻摇晃,像人被挠了胳肢窝般在笑,因此俗称痒痒树。同学们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我却从不去凑热闹,因为我家水池旁边就有几棵,似乎从我记事的时候,它就生长在那儿,所以并不稀罕。我回家跟母亲说,我们学校有几棵水池边的痒痒树,母亲不在意,说那是父亲闲得没事栽的。

父亲除了栽花,还爱栽果树,栽得最多的是樱桃。我家房后有两棵很大的樱桃树,初春时节,樱桃树刚刚发芽的时候,父亲围着大树周围仔细察看,最后看中一株或者两株,长势好,又有须根的那种,用刀小心地把树干脚下的小苗与大树分开,然后移栽到房后向阳的田地边。俗话说,樱桃好吃树难栽,记忆中,只记得父亲从大树下移栽小苗的情景,却不知道他如何呵护这些小苗一天天长大。小时候,我家的樱桃树很多,房前有,房后有,自家的菜地边也有,每年有吃不完的樱桃。十多年前,樱桃成熟的时候,还要摘下到附近的乡镇去卖。近些年,原来的树大多已经干枯老去,产量已大不如前,只有几棵树还在结果。每年樱桃成熟的时节,我们在外谋生的兄妹会回老家吃樱桃,走时还要摘一些带走,留在树上没有摘的,都留给小鸟们做吃食了。

在母亲和乡亲们的眼里,父亲移栽樱桃树是不务正业,只是那时候,已经包产到户,我们家经济条件已大为好转,父亲已成公办教师,调到了乡所在的中心小学,学校离家也不过十来里的路程,父亲骑一辆自行车早晨去,晚上回村里的家,但家里早已不期望他做多少农活,他想栽什么树就随他栽吧。父亲索性更为大胆,跟爷爷沟通以后,便从外地买来果苗,在爷爷的两分菜地里栽种了数十棵柑橘。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爷爷已经是七十岁左右的人了,父亲说,爷爷的年纪大了,过几年果树长大挂果了,让爷爷卖水果养老。柑橘苗刚栽上那几年,菜地还能种菜,渐渐地,果树长大了,结果了,菜地再不能种菜,菜地成了果园,但果实的品质不好,价格上不去,果子都被我们自己吃掉了,爷爷从来没有去市场卖过柑橘。即便这样,我从来没有听到爷爷责怪父亲半句。回想起来,在我家不远的白玉村以发展水果致富成为全国先进典型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后的二十一世纪初的事情了。参照白玉村的经验,在发展家庭经济方面,父亲栽种的两分柑橘地,大约是做得最靠谱的一件事情了。

屈指算来,父亲栽过的果树还有一棵杏树、三棵李树、两棵核桃树和两棵柿子树。这些果树结果的年月,我和兄妹们大多是十多岁的少年时代,也是最馋水果的年龄,还没等树上的果实完全成熟,我们就约上院子里的伙伴们偷偷地去摘,但大多数还是被我们兄妹们今天摘几个,明天摘几个吃掉了。父亲是一个对儿女十分严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却从没有受到他的训斥。

上世纪末,父亲从学校退休了,彻底闲了下来,也有了更多的时间,但他不打牌,不喝茶,不养狗养猫,仍然不改栽树的习惯,又在我家老屋前后栽了十多棵青母树,还栽了几棵桂花树。青母树命贱,成活率高,大多数都成活了,现在已成栋梁之材。桂花树只成活了两棵,即便只有两棵,每年秋天,桂花开了,香气飘满了村子,乡亲们都知道我家有两棵桂花树。前几年,几乎年年有寻着桂花的香气来购买我家桂花树的生意人,虽然这时候的父亲已不住在村里,但不管他们出多少钱,父亲都回绝了他们,他当初栽桂花树就没有想到要卖掉它们。直到前年,几个人来说情,父亲碍于情面,才将两棵桂花树很不情愿地卖了出去。

现在,我家老屋的院子里还有一棵桶粗的香樟树,高大,挺拔,四季常青,十里外都能看见,它也是父亲栽下的。记得香樟树还是一棵小树苗的时候,我家用石头和一块水泥板砌成的洗衣台紧挨着树苗,母亲常常在那儿洗衣服,我们一家人眼看着它一年年长高长大,长成了今天的参天大树。这些年,来了好多人,想买走这棵香樟树,但父亲和我们都舍不得。父亲说,别人买去做风景,就让它在村里做我们的风景吧。去年,父亲去世了,但他曾经栽下的树还在村里,还长在我家老屋的院子里。见树思人,眼泪就默默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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