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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左马右各:像传说一样的山地

散文丨左马右各:像传说一样的山地

像传说一样的山地

文丨左马右各

遇见牧羊人和他的羊

  迎脸撞见一处崖壁,立陡,南北向,偏斜东南。崖顶灌木丛生。崖壁几乎垂直,南端陡耸翘起,高近十米。眼前这段略低,在三米以上。它横在山地深处一条小径前。我站在那里犹豫,向左还是向右。

  听见羊叫。

  抬头。羊群稀稀拉拉来到立崖边上,渐渐聚起十几只。这是小股,大队跟在后边——它们到了,崖头乌泱涌来一片。几乎一色的艾山黑山羊。目测一下,有一百多只。它们刚翻过一道岗坡。现在,羊群挤挤挨挨汇成一道浮冰似的洪流,咩叫着向前涌动。

  怎么,羊群要从这里下来?

  牧羊人到了,他站上一块青石对着羊群大声喊叫。背篼内的随身听响着《月亮在上》。牧棍上头吊着个大号塑料杯。

  羊群安静下来。有零星的羊,探身够食崖边茂密的灌木枝叶。它们一点也不惊惧,似乎从未担心会掉下来。早就知道羊善于攀援,跳跃。但没亲眼见过。

  这么高陡的立崖,羊不会直接跳下来吧。

  我站在崖下和牧羊人搭话,一句话没说完,就觉眼前一丛绿影晃动,待回过神来,一只黑山羊已到了崖底。甚是惊异,就转眼工夫,它已从三米多高的立崖上下来,站稳,且已开始安然啃食身边一丛灌木上的嫩叶。那样子,就像它原本就在这里。

  我想闪电的速度也不过如此。看来山羊善攀援跳跃一点不虚。

  有一只下来,就会有第二只,不再搭理牧羊人,专心盯着崖边的几只羊看。它们像是看出我的心思,并不急于下来,而先下来的一只也并没感到孤独。一群羊在崖畔上,一只羊在崖壁下,各自吃食,样子甚相安。这让我不能理喻。也有点急。羊群越来越多聚到崖边,开始不安地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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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要下来。这阵势无由掺杂了些要集体跳崖殉难的悲壮。

  我望着它们。在等。

  一只羊奔下来了,还是黑羊。这回我看清了。它先是四蹄并拢,站在崖边,向前微探身形,瞅准了一个支点,没丝毫犹豫,身形一纵,便跃身而下。它的前蹄准确地踏住一块突出岩壁的石棱,这石棱距崖顶有一米多高,鼓凸部分也就巴掌大小。前蹄刚点触,后蹄紧随便到,顷刻,前蹄又腾起,下纵,中间几乎看不到停顿,也没刮蹭哪里,身子就落在了崖下的地面上。它跳下时的路径呈V字形的转向。又有一只下来,接着又是一只。一只羊探了路,别的羊就不假思索地顺势跟下。不大会儿,就有十几只羊沿袭这一条径路,纷纷跃下。其他的羊在后边排队等待。它们很有耐心。前边的羊跳下去了,排到位的一只羊,还忙里偷闲就近啃食灌木枝叶。临到崖壁前,它歪着头又撕扯了一嘴,然后舌头翻卷,压下,几乎没怎么看路,就奋身跃下。羊一只接着一只跳下,没一只插队。

  我不由暗叹,真是一群守规矩的羊。

  一只个头硕大的黑羊,出现在我正前的立崖上。这是头羊。它也准备下来。眼前直陡的立壁,距离其他羊的位置差有五六米远。羊和立壁之间几乎没有角度。它该不会直接跳下来吧。正疑惑间,它已从三米多高的立崖上一冲而下。这让我瞠目。但我感觉到它的蹄子明显在中途短暂踏住过一个支点——仅仅是一顿,就下来了。因为角度的原因,我没看见。更为让我惊奇的是,它如此硕大的身体冲下崖壁,落地时,身形并没受冲力的影响,前扑,或跌倒,只是轻盈一收,就稳稳停下。它落地后,发出一声不失威严的咩叫,从我眼前昂首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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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它充满敬意。要不怎么该它是头羊。

  它开辟了新路径,立即有羊仿效,跟着而下。又过去一支烟的工夫,崖顶便只剩下三五只小羊了,它们急切地咩叫着,在那里左右走动寻找下来的路径。

  而下到崖底的羊,并不理会它们,慢慢散开了在灌木丛和坡地上吃食。

  一只小羊来到崖边,它蜷缩身形,做着像腾身下来的准备。就在准备跃下的中途,它改变主意,又走开了。另一只小羊把头探出崖壁,试探性地抬起一只蹄子,又收回去。但就在它蹄子回缩的一瞬,突然纵身跳跃而下。它抄袭了第一只羊下来的路径,模仿了众多羊的身形。它收身时,身体向前略冲出稍许,磕绊两下,才停住。它胜利了,跳跃着发出几声兴奋的咩叫,去找寻羊群中的母亲。另几只小羊有了榜样,如法炮制,也下到了崖底。它们欢叫着散入羊群。

  羊都下来了,牧羊人还在崖上。

  我看看他,问道:“你怎么下来?”

“我不慌。”他说,然后掏出一支烟示意,要甩给我。

  我摆摆手,说,不吸。

  他对我的回应,似乎有点不屑,说,大老爷们不吸烟,没劲。说完,他把烟叼嘴上,点燃,一口烟吸得贪婪,深长,很过瘾,烟气再喷出来,气息如缕,仿佛牵扯了人世间的无限思绪。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又问,你怎么下来?

  他笑一笑说,我不会跳下去。

  那怎么下?我追着问。

  他生气了。说,你这个人真有意思,管我怎么下。

  我说,羊都下来了,你不下,羊怎么办。

  他似乎是在赌气,说,你把羊群领走吧,我不要了。

  我笑着说,想得美。你的羊,我领走给你白养。

  他笑了。我们又闲扯了一会儿,他的一支烟抽完。我准备离开,又问,你怎么下来?

  他被我的固执逗乐了。没答话,展开手臂做了一个绕的姿势。

  我明白了。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活得痴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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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蓟

  楼下水池一侧有个浅洼,边上生长着一丛大蓟。它邻着一个树坑。树坑里长着一棵小叶杨,茶杯口粗。树坑的另一边,有棵地锦,摊开了鸡蛋饼大小一片。

  因近水,大蓟长相颇佳,叶片肥厚,浆汁饱满。在水池与杨树间,蓬勃而起一片茂盛葱茏的绿意。它高已过膝。看那样子,仍有继续长高的可能。结果就真长高了。它出骨朵的时候,已及腰。

  这是一丛有点疯狂的大蓟。

  而在山地深处,今年遇旱,缺了水的大蓟,身形高不过拃,瘦弱弱的,挣扎似的在把生长顽强进行到底。

  这是大蓟,一种草在山地里的不同命运。

  到了开花季节,大蓟就拼命向上窜出顶着骨朵的嫩茎,直挺挺地把叶丛甩在后面。仿佛它们与叶丛拉开距离越远,就愈发摆脱命运的影子和牵绊。起初,那些骨朵像刺球,在一根根茎秆上绿得像发癔症。等它们瞬间清醒过来,又像装满了心事,渐且满得藏不住了,便羞怯地裂开一点,冒出。随即就不管不顾,像爆炸一样绽放了。嫩蕊的花心,如绽裂般紫盈盈地张开了。满开的花,外层粉粉的,恍若浮在虚光里,内层是晕染了心事的鲜紫色。纤细的针形花瓣弹开如弓,一圈圈的,像彼此憎恶,又小心簇拥如团。没有风,它们也会被自己的心事晃动。

  花开的过程,怎么说呢,该是初演妖娆,绽放极致。像所有害怕被自身毁掉的事物,最终仍自毁在命运中。

  这是花的某种劫数和难逃的宿命。

  绽放过后,大蓟的花渐显委顿,枯索,最后蔫了。那是一种慢到残酷的凋谢速度,像岁月收拾容颜。

  它的茎秆,仍直挺挺地保持着一个托举的仪式等待。

  这不是结局。大蓟还要经历生命中的第二次死亡。它也像盛开。那是更为彻底的绽放和弃绝。时候到了,生命的秘密犹如花语宝典一样打开。那些枯萎的花苞突然绽裂,像被撕开。这时,在大蓟花茎顶端,纷乱膨胀开一个个灯盏般的绒球。它们细细的,绒绒的,样子像蒲公英的微缩版。只不过颜色是略带一点影灰的白。它们小心地立在茎秆上,像被时间耽搁过的梦。

  在大蓟根部,一丛丛肥硕的齿状长叶,倒垂着,叶筋由内向外释放着熟到胀裂的绛红色,仿佛全身的血都在最后时刻喷涌出来。

  一切在变轻。更轻盈的是命。

——种子也是花啊。

  它们一动不动,像所有等待重要时刻的事物,那样全神贯注——等待着。

  风就要来了。呼唤就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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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的变奏

  下雨了,雨线柔柔密密的,像要裹住什么。

  一丝风都没有,像是风都被这雨的温柔给化掉了。

  坡崖上灌木的枝条都变成了乖孩子,它们默立雨中,像听故事听入了迷,又在入迷中慢慢睡去。

  房檐上的水滴,一下,又一下,间隔开了似的小心翼翼,它离开屋檐的瞬间像被眼前的静谧摄走了魂儿。

  散落在坡崖底和荒地里的一块块的卵石,被雨水细细地润抚过,便生出梦一般的颜色。细岩的卵石,纹络被水光润泽,黄白相间,便层层叠叠晕出仿佛沉睡已久的神魅。粗砂岩的卵石,吃透了水,周身滋润出一道道的秘色,像所有隐身的岁月忽然显形了。

  小叶衣收了花容,像一粒粒溅落的星光斑点,夹在一片雨润过的绿丛中,影绰着过往盛开的记忆。它们那一盘盘像超级袖珍葵花似的脸,曾灿烂在镜子般的晨光里。

  细密的雨,漫散地氤氲着眼前的山地。它柔飘飘的,如幻,像水幕的影子。

  这还是那片有着母性般隐忍——在骨子里,却恣肆的承欢者的山地吗?

  如果温柔也是一种蚀骨的折磨,这场景最彻底。

  鸟呢。这样纤细静谧的雨,不该噤哑了它们的喉咙吧。它们怎么都自动消息了。仿佛沉入铁幕下的静默。没有一只鸟,打破沉寂——哪怕是发出像受到惊吓一样短暂的哀鸣。没有。可曾在最暗的夜,在夜深到无边的阒寂内,山地里——偶尔,还会短暂响起一只鸟梦呓般的呻吟。那样的声音总在发出时,便撕开了点什么。哪怕之后它就被自己吓着了,闭嘴,噤声。但没有。所有的鸟,它们都在山地死一般的安寂中像忘记存在一样收起了自己。

  眼前的雨,真的是细若无了。伸出去的手,摆动,皮肤上隐约有一层凉滑过。

  远处一座座丘峦在层垒般的推高中,被罩在天幕的帘影下。在更远处,几乎是远到遥缈又接在一片虚空暗淡的云幕间。那里隐隐升腾着波涌的黑色云团。

  它带着像要压迫过来的幻觉,移动着。

  寂静更深了,像掉进恐惧的陷阱内。

“咯!”一只雄山鸡突然发出一声促急的短鸣。

“唰!”小叶杨的叶片,像打了个愣怔似的经过一阵风。坡崖上的灌木丛也像受到传染一般,集体向一侧倒伏了下身形。

  远处那一团巨大的暗色魅影仍在飘移。它渐渐压迫过来,罩住了山地。

  时间倏然慢得像停止了呼吸。

“呼!”骤起一声响。这凭空来的声响,仿佛唤醒沉寂中的神秘力量,接连便“呼!呼!呼!……”腾起一阵风的鞭声。那响动,像极了哗变。

  风在哗变。呼唤。

  楼前的小叶杨即刻做出回应。它发疯似的抖动枝叶,“哗!”“哗!”“哗!”那响动中全是被压抑过久的金属绽裂声。灌木丛疯狂地甩动枝条,彼此抽打着,恨不得把刚刚满绿的叶子全打掉。

“哗!……哗!……哗!……”

  雨,如泼,倾盆而下。

  近处塑钢瓦搭的工棚上,瞬间像有一支暴动的队伍经过。

  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只有在寂静中突然爆发出的一阵疾雨。它夹在狂虐的风中来了。像在柔软温暖的梦境中横斩了一刀。

  山地被雨腾起的烟幕淹没了。起初曾狂悖的风,此时像被这烟色收住,止息了内心的狂虐。只有无边空幻的雨声,让整片山地沉耽在几欲绝望的喧响中。

  可一切又像是山地陷入绝望的欢乐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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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醉

  起夜。低着头出了宿舍,下台阶,拐弯,再下台阶,来到一块小平地,走着,抬头,看见了星星。很多,亮着,有明闪闪的,有暗些的。停下脚步,在微凉的风里,站住,仰起头看。天上星光闪烁。很多的星星,投影在天幕的水波中。恋恋地看,慢行。再下一个梯台,左转,进了厕所。

  出来后,站在墙角暗影里,抬头看。星星更多,也更亮。心里突然热起来,它传导过来,烫了眼。

  很久了,没看到过如此多的星星,镶嵌在空荡荡的夜空上。

  内心闪放般过了一下当天情境。早晨天略微阴,午睡起天阴沉得很了,像要下雨。真就像眨眼似的下了一场阵雨。四点多,天又放晴,起过一阵风。然后是黄昏,一大队归巢的乌鸦,撕碎夕阳,像乱石子般投进山地的沟壑中。然后溅起一片暮色。

  这会儿,夜深了,满天繁星,很亮。仿佛有一只神秘的手在擦去云彩的时候,也擦亮了星星。

  星星指尖的光又擦亮了我的眼睛,还有内心。

  回走。步步抬头,仰看。天上星星也垂下眼,看着我,上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忽地,迎面撞过来一盏灯,它打过眼,星色暗至无。过灯,又浮出,眨闪如鬼魅。来到宿舍前,在楼廊里站定,趴在栏杆上,眺望。远处黑黢黢的山丘后,衬着绸蓝色的天空,一枚一枚的星子闪烁,像光芒的钉子。

  在它们的空隙里,是我瘦得像风的想象,带着醉意,轻轻擦着它们的光芒。

  夜晚多么深邃,安静。猛然间——就心生一阵悲凉。星星没有的,也不会有的人世间的悲凉。它碾过内心留下浅浅的淡淡的伤痕。像醉过一次的记忆,带着微痛。

一阵风吹过来,很轻。又是一阵风,更轻。

  它为何吹不走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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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像树叶一样被摇晃掉了

  阳光泼在灌木丛上,有一层浮闪的油亮。细看,灌木枝条像裹了层隐身衣似的青皮。惊蛰过后,天渐暖。这些枝条开始胀芽,鼓苞,碎碎一层,晨光照临,便晃动着漆光般的绿。

  它影影绰绰的。睁大眼睛盯住了看,却又无。像被什么滤掉了。

  忽然想,漳河边的柳树林,应已吐絮发芽,鹅黄点点,又碎碎绿,迷荡一派招摇的嫩色风情。

  眼前一闪,飞来两只麻雀,落下。枝条轻颤。它们翘翅,蹦跳,鸣叫。这声音又吸引过来三四只麻雀,投在灌木丛中。紧接着,又赶过来一小群。还有麻雀在聚集着到来。窗外断崖上的灌木丛,像挂满了果实影子的假象,聚起一群麻雀。大概估算一下,有百余只。这麻雀的队伍还会继续膨胀吗?如果没有节制地膨胀下去,就汇聚起一支造反的队伍了。

  曾在山地里看见大群的麻雀,飞在空中,像流动的沙画。

  较大一丛灌木上麻雀密集,像枝条上突然挂满了大叶子。没有风,它们都在轻轻摆动。其余麻雀散落在周边。麻雀多了,却不叫,安静得有点不祥。以往,麻雀聚在一起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没个秩序,噪乱得很。可今天,却有了意外,一群数量可观的麻雀,聚在一起,却像表演哑剧。但也有不安分的家伙,在低枝上跳跃,打斗,腾挪展翅,活泼泼地偶发细鸣,那声音甚是短促,像没发出就又咽回去了。

  它们都像被什么魔住了。

  阳光依旧如泼。微微的风吹过,枝条像在荡漾。有几只麻雀,缩颈窝脖蹲在高枝上,身体球成一团,样子呆憨,像是在享受阳光和微风的摩挲。

  一看就知道,这样的麻雀是见过世面的。

  在不远处传来一只画眉的唱鸣,声音婉转华丽,像它的喉咙里流淌着丝绸。屏息听,一阵鸣啭压过一阵,声音如水抚石碰玉,心瞬时就醉了,在一股沦陷般的冥想中跟定了这声音走。那一刻,心灵像瞬间获得了被指引的方向。

  画眉的叫声骤然停息了。凝神,侧耳,没了。这精灵一般的鸟儿,飞去了别处。它懂得,好东西是该被珍惜的。

  它珍惜自己的声音,就停下来。

  这么好的春日晨光,怎能叫人不珍惜?

  缓过神来,回看,眼前的灌木丛上,麻雀一只不剩,全没了。它们是被画眉水流般的歌声带走了?这么一大群麻雀,飞走时该有多大的响动,可我竟然没一点察觉。

  风吹过,灌木枝条一阵摇晃。它们该不是被这样无声地摇晃掉了吧?山地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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绽开在屋顶上的笑脸

  有人告诉你房子的天花板上有美女。你信吗?他们信不信你不管,反正你信了。

你仰着头看,又踮起脚来,仰平了脸看。你看得饥渴,认真。恨不得把脸贴到天花板上,那样就等于把脸贴到了美女的脸上。你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顶上的一片虚无的白——看,不敢眨一下眼,生怕美女出现时,因为你眨眼而错过相遇。你有多痴情。

好像身边有一个声音被你听到。在说:这个人真傻。只有傻子才相信天花板上有美女。

  你就是一个傻子。你还在看,仰着脸,看得专注。

  你看见了。她在笑。就在天花板上,在一片白中,又比一片白虚无、真实。她的笑,很甜,很美。她鼻梁挺顺,光洁,向前滑,鼻尖微带一点钩弯。这样的鼻子最适合轻轻抚摸。一口白牙很碎,码着,整齐嵌在弧度优美的嘴弯里。眼睛看似稍微眯起,其实是睁开的,瞳孔略黄却晶亮,向外辐射隐秘的热情。眉毛修过,齐整,但你觉着就这眉毛丢失了一点天真。

  可她的笑,无邪地抵消了一切缺陷。

  她就在天花板上,像浮雕,又像一层镜面的倒影,粘在那里。你有点担心,她笑着笑着掉下来,会贴在你的脸上。

  你这样担心着。她还在笑,但没有像你担心的那样掉下来。你踮脚,仰脸,傻呵呵地看着她,脸上写着幸福和满足。她也像是很满足你这个样子,脸像灿烂的花朵,盛开着。

  其实你在盼着,念着。掉下来吧。掉下来吧。就像狐狸在树下盼着乌鸦张开嘴说话一样。

  她没有掉下来。但在天花板上消失了。

  这是惩罚。你觉得这是惩罚。你动念之后,她就消失了。还有她灿烂的笑。

  你也站累了,便放下脚——又向天花板上投去留恋的一瞥后,收了目光,摇摇头,伸展一下脊背,感觉很舒服。颈椎也轻松许多。这个法子不错。这样被骗一下,也不错。

  这的确是个锻炼的好法子。你觉得电视里那个讲保健知识的中医没有骗人。他说在电脑前或者办公桌前坐久了,坐累了,就起身,踮脚,仰脸看天花板。看时,天花板上就有美女出现。只要你跑马似的放开想象,奇迹就会出现。美女出现了,她像恋人一样冲着你笑。他还说想的时候,要专注,痴情。

  看人世间多么有趣。可以把爱想到天花板上去。

  这样坚持,每天小站那么几次,每次三两分钟,就会减少患上颈椎疾病的可能,对腰也有益处。还可消除身心疲劳。

  你这样尝试着,开始站不稳,慢慢就习惯了。站不稳时,不太敢想她,一想她就晃。一晃,自己就站不住,站不住就顾不上再想她。她那时总是忽隐忽现的,像和你捉迷藏。

  后来,你能站稳了。站稳了,你就想她。想得专注,痴情。这时,她就拓印一般浮现在天花板,怎么看,都是你想看到的模样。

  你喜欢她的笑,干净,无邪,像爱灿烂在一片虚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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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传说一样的泥糊涂菜

  泥糊涂菜开花了。一想到这个花名,心里就有一种莫名想笑的冲动。

  给花起这个名字的人,不亚于神人。

  它的叶,条状,齿形椭圆,由内向外翻长,贴地一丛丛的,油油的绿,中间挺起一根根绿茎,高过拃,每棵三四根,顶端开着十字瓣的黄花,鲜亮鲜亮的。微风吹过,花瓣翻扬,欣欣然,十分俏媚。怎么,这花就得了个泥糊涂菜的名?

  真是不可思议。

  它目前还有我所知道的两个别称,麻不溜和曲郁艳子(根据音胡乱配的字)。

  这样的名字谁又知典出于何。在我工作生活过的山地,磁县观台镇一带的人,称它叫曲郁艳子。单位有个魏县人,他说他们那里这种野花叫麻不溜。在我居住的峰峰矿区,叫泥糊涂菜。同一种花,在不同区域竟得到这等不同冠名。这还不是学名。它的学名是什么呢?我没有查到。

  不过一般人问起,我还是喜欢峰峰人给它的称谓,泥糊涂菜。只要有人问,这是啥花?我就毫不犹豫地说:泥糊涂菜。好像我是这种野花的命名者。

  那人再问,怎么叫这名。

  我说,不知道。

  那人说,不知道,你怎能说出名字。

  我说,说了你还问。

  然后,我们哈哈一笑,恩怨全无。

  春天是山地里泥糊涂菜盛开的好时光。在山地里行走,处处可碰见它们一丛丛地招展在路边、崖畔、沟沿上,闲置荒弃的地块里,灌木丛的影子下,躲都躲不开。

  它是生命力旺盛的花儿一族。

  在山里问过牧羊人。羊吃不吃这种野花?牧羊人说,不吃。问,为何?答说,羊吃了,会像被麻醉,走路摔跌。他不无夸张地说,那样子,和人喝醉酒差不多,打趔趄,摔跟头。

  我说,你见过。

  他说,没有。听人说的。听老一辈放羊人说的。

  我说,你没有试过。

  他呵呵一笑说,自己的羊不敢试。

  那你说的就像传说了。

  他一笑,转身跟着羊群走了。

  其实,在山地里很多事物就像传说。人世间的许多事,也是。人活着,就仿佛在一个又一个传说中经过,一茬又一茬,一辈子又一辈子,像没有尽头。

  这样想过,便觉得泥糊涂菜这花名,也像传说。

散文丨左马右各:像传说一样的山地

左马右各,原名骆同彦,2014年开始小说写作,同期开始写作文学评论。在《收获》《当代》巜十月》《青年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山花》《长城》《长江文艺》《作品》《上海文化》《南方文坛》《名作欣赏》《文汇报》《文艺报》《文学报》等报刊杂志发表过中短篇小说、文学评论和散文随笔作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获第三届孙犁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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