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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张墨翰去世 | 张墨翰:现在我死了,荒凉的世上才变得棱角分明

小编按:这是一份迟到的纪念。这位诗人在圈内并不特别知名,因病于2022年2月26日去世。偶然发现有平台发文纪念,读罢诗人的作品,以为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诗人。9岁患病的张墨翰自强不息、笔耕不辍,值得尊敬。他在轮椅上用生命写作,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其诗歌感情奔放,意象丰富,语言动人。有人说,读诗人的诗歌,是对诗人最好的怀念。特发此专辑,读读看。

诗人张墨翰去世 | 张墨翰:现在我死了,荒凉的世上才变得棱角分明

张墨翰:(1977.12.3——2022.2.26) 诗人,徐州沛县人。市作协会员,有作品散见于《诗刊》《汉诗界》 《编钟》《呼伦贝尔日报》《江苏诗歌地理·2018卷》《汉语诗歌》 《陕北文学》等本地纸刊 及太阳树文学论坛及各网络平台。

写给自己的墓志铭

许多人活着,我死了

许多死了,我也死了

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我不愿意

一个人苟活在这荒凉的世上

像一只离开集体的羊

使我痛不欲生。现在我死了

只有毛发依旧活在阳光下

风吹毛发

风吹毛发

——荒凉的世上才变得棱角分明

渗透

我的眼睛被生活打造得很有洞察力

我所看到的墙已经不是墙

嵌入它的那枚钉子

它在颤栗中,嵌入那面已经麻木的墙

对于墙来说

它的一生只有一次能感知疼痛的机会

其余都是模仿

——这伟大的模仿让无数枚钉子

得到高潮

也让看到它们斗得越狠

人类更能得到安慰。而我现在模仿疼痛

尽管它已融入骨头里

我依然备课,铭记每一个动作要领

落地的星星

锤子狠狠砸向那木桩,土地上的坑

是曾经砸下的旧疤痕。疤痕很大

有两个足球场和那些因为拥挤

而四散的人们那样大

路灯见证了这一切

而路灯也蔑视这一切

我关心的是那些因为恐惧而散开的人们

能不能像浪花一样再重新聚集

似乎那砸下的星星会告诉你答案

又似乎要隐藏这些答案

作为唯一活下来的情侣

恰恰证明

因为大难来时死不撒手

死不撒手就能活下去

日出

窗子,总是在某一刻会被打开

新鲜的空气随之涌来

那些鸟鸣以实体的形式

再次回到杯子

和书桌上的那只杯子不同

它慢慢散开,颜色更接近于一朵菊花

我曾百度过它的味道

——此刻,甘甜,柔滑……更能使人愉悦

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时

我的异样

是来自对它及生命的感悟

孔明灯

飞翔,落下

总能想到一个人的旅程。风吹不灭

那扇窗及窗下那棵葡萄树。显微镜里的小扇子

没有名字,像一只老年雀斑停止生长

我在一只蝴蝶身上找到对方名字

它背出火焰

从一把火引燃另一把开始,直至点亮

整个院子和星空

有光和皮草,有骨骼发出的哀鸣

这是没有想到的

我的野心变成一朵野菊花

我画出一条路和两个穿花布衫的情侣

阳光下他们手拉手

他们唱歌,跳舞、亲吻……

彼此再也没有松开

我画出一条小溪和一百亩油菜花

这些花儿

在风在浮动着热情

一只,两只,三只小蜜蜂跑和停让一座山峰有了灵动

我画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树木擦亮出牙齿,在大风中消失两个年轻人

我画一座墓碑

一朵野菊花

让每一位行人伸出的手又悄悄地收了回去我画你

我画墙壁上孤独的影子

我在等风,也在等你

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风

加深了旷野的纵深和一个人

对自由的冥想

眼睛与眼睛是来自域外的天体

如果你只是在草丛中发现

请不要去打扰它。或者你让隐蔽一词

瞬间成为最古老猎杀。

——这个时辰的花朵寂寞而危险

而蝴蝶的小心翼翼没能改变结局

紧接着的一阵风

似乎更急切,又似乎掌握的真理

不足于给那些流动的事物以安定

古井

年久失修,老皮肤变得沟壑丛生

你探出的铁钩子只因有了一只桶

到了夜晚,月光在桶里荡漾

和这口井一样

一样的口吻爱上这满目的月光

你缓缓地将桶提起,因为有了沟壑丛生

才让提更有意义

像一些杯葛注定要成为过往

像回忆之人尽管掺杂着痛也是美好的

你提着水摇摇晃晃

你蹲下来用手掌淘水喝

那哗啦啦的水

白花花的月光,仿若从来不会被岁月划伤

山村素描

萤火虫让整个夏夜充满迷幻色彩

萤火虫是语言

将寂静的小村庄擦出火花

风吹波澜,一条小河露出完美的脊背

一只水鸟

沿着低垂的芦苇

它的吟唱将要贴近水面时

在对岸夜钓的我

惊叹这即将到来的伟大事故

现在这条河被我领回家

由此沸腾起来的小山村

有人用眼神撞开一扇窗子

一粒蛐蛐儿将一间石室向前挪了足足半公分

口琴

此刻通过的气体已经有了某种异样

那些相爱的人们

能轻易捕捉到这种气息。现在星空当照,河水闻风而流

露珠在草丛中坐禅。仿佛如此

美妙的音质才更加美妙。那些嵌入天空

音律足可以让神仙们羡慕。他们大笔一挥

清贫的房舍变成宫殿,月亮船徜徉在午后的河中

有几只神采奕奕的鸭子踱着方步

远处响彻的叫声漫过整个芦苇荡

像一把檀木梳子在波光中荡漾

绘制地图的人

我看见一位挥舞锄头的人

已经和锄头,土地达成了某种协议

他们做一样的事情,脸上在白日发出古铜色的光

鸟在枝头为他唱歌,几只蚯蚓用蠕动的方式

帮他松土。更远的地方

羊群总是以一条河的姿态

围着一座小村庄若隐若现,那些被溪流掩饰不住的

是一群孩子像风一样

他们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这时候的炊烟

从烟囱里喷出

它很快会被山林掩盖

而新生的芦笋才刚刚从泥土里钻出来

秋日

在往年很难想象镰刀收起了锋芒

成为老年墙壁上一颗牙齿,最后的一颗

以孤独的存在

存在着。代替它的是

那些拥有轰鸣心脏的机器。它们不眠不休

让那些熟透的果实

回到爱人的手里。这是多么伟大的事业

伟大的让不再相信爱的人

有了种植的欲望。此刻的镰刀是欣慰的

在它们劳作的土地上

丰收是所有声音聚集在一起的产物。它把倾听放在更远的村寨

那些在墙壁上悬挂的众兄弟

那些因为终日劳作而落下病根的众兄弟

伤 逝

面对初冬的第一场雪

祖母经常说,“细一点,可以再细一点”

她总把它放入手心或含在口中

像品刚磨的面粉

如今,面对初冬的第一场雪

祖母再没有说出一个“细”字。只是看着

一朵雪花迟迟不愿落地

为你写诗

今天我没有写诗。而诗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我们没有说话,像等待一个新生的词

供我们两个人使用

月亮升起已是谷雨

鸟窝里的鸟和承载它的那棵树一样

拒绝内心的湿漉。时钟在墙壁上发出嘀嗒声

我知道我们在某时某刻会有一场相遇

对白尽失,你飘逸的长发

填满整个时辰。这个时候窗户被打开

大把的月光就涌了进来。我和你依旧

保持与生俱来的绅士与礼让。——你开始唱歌

作为副歌的部分

我擦了又擦低沉的嗓音

我是你今生最大的债主

其实我们像两只小鸟,拍了拍翅膀

并发出腼腆的一笑。阳光透过折射玻璃窗

让彼此多了几分神秘。树荫下

那欲望在叶片上滚动,它们附带的光斑

时间的齿轮依旧保持做旧的习惯

——或者属于两个人的遗忘

才悄然开放。在一座院落中央正摆放的

棋局在等着它的主人

木架上生长着南瓜秧,此刻花枝正旺

你执黑先走

你无法如看上去的那么轻松

一株南瓜秧黝黑的叶面

一只蜘蛛正在为自己挖井

尘埃落尽

天空一贫如洗,仿佛只有贫

才能对得起这人间大美

银鹭高飞,远处白云

变换着形体

只有如此腰肢才更完美

紫荆花开过的夜晚

芬芳四溢,蓝色的湖水有一种错觉

能洗尽所有尘埃

是的,对于此我深信不疑

几只野鸭的鸣叫深浅不一

仿佛有人影在芦花丛中晃动

后来近了

妹妹像梦境中的月亮小船

我牵着红绳子

且听风吟

风和吟,此刻在一个人身体里

而对面的墙壁上

早已杂草丛生,纤细的裂纹被那些藤蔓植物

紧紧包围。——如果正好你看到

这种束缚之力。那么请你像我一样

只是看着。或者像墙外一棵参天大树

让林荫处作茧的光成为破碎的瓷器

……打碎一只,补一只。时间就这样

成为河滩上肥皂沫。你打着赤脚

像身后丢弃的脚印在沙滩上走着

你为何这样义无反顾

我为何是一座山峰需要背负一生的孤独

棋局

把一颗棋子抛出去,会有回声

会有人推攘另一人的骚动。或者争吵和掏出

明晃晃的柴刀研习擒敌术

如果,此刻让月光悬于窗棂

一支行军蚂蚁恰巧懒得翻书,参禅

恰巧这场战争不可避免

旗帜驱动着风,风驱动着篝火,酒、兵器……

人驱动着心

在这偌大棋盘上星空,草芥、我都无能为力

延伸阅读:

我的诗歌创作经历

文/ 张墨翰

关于我的诗歌创作情况,还是要从我个人的特殊经历谈起。

我是个残疾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渐冻人”症患者,6岁的时候,我走路就开始困难,跌跌撞撞了几年,到9岁时就已经离不开轮椅了。那些年,家里人倾尽所有,东借西借,带着我到处寻医,最终的结果是被医生判为活不过18岁。至今我依然记得当时在医院的情景,医生让我父母关上门,我是被关在门外的,但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和母亲的哭泣,看到了父母走出时那红肿的眼睛。我不甘心,为什么我的命运就这么不好,后来我无意中翻看了描写这种疾病的书籍,才渐渐明白当时医生的说法。是的,天下没有不疼儿的父母,直到今天,我的笔尖也无法写出父母听到这个消息时那种无法言说的痛……

此后,我的精神是麻木的,在我的眼前空白一片,没有思想,没有未来,更没有所谓的爱情……对于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来说,那些所谓的美好都不是属于我的。

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多少年过去了,直到2011年我才有了生命的希望。那一年,有个朋友送了我一台旧式电脑,于是从这开始开启了我对文字的热爱。那时,对于一个从来没见过电脑的人说,它在我的面前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为此我是忐忑的,也是开心的,甚至还对自我充满怀疑。可是慢慢的,我们就相互熟悉了,并成了不可分离的朋友。

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没听说这世上还有现代诗歌这个名词,以至于我所写出的文字都是心情的抒发和对生活的厌恶。现在想一想我应该感谢那些网友,因为当时他们几乎每天都听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真的要谢谢他们的包容。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诗歌有了更多的了解,这当中,大致是2015年左右吧,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认识了我的恩师李仪先生,他是天津的散文家,诗歌评论家,是他把我带入现代诗歌的一个更宽广的领域。在李仪老师的指导下,诗歌张开翅膀,载着我无拘无束地遨游于文字天堂,让我感受到诗的神性和快乐。这让我想起那句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上帝关闭了一扇门,定会开启另一扇窗”。现在,我对这句话深信不疑,诗歌无疑是开启我思想的那扇窗,这窗是明亮的、纯洁的、它使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认识。

就这样,尽管生活及身体依然经受着磨难和痛楚,但诗歌的意义让我更加清醒,诗者仁心也,作为仁者必然是容忍,宽厚、和谐,这才是大道。我知道,诗是激昂的,它在讴歌太阳和光明的同时,也充满对人性的自我拷问,这正是诗的伟大和恒久的一面。有人说,“在物欲横流的社会,诗歌已经是过去时了。”但我想说的是,现在的社会更需要诗歌,因为它是充满智慧型的产物,是给迷茫的人们指引精神之路的一盏明灯,引领人们在雾海中航行而不至于丢失了自己。在这期间,我创作了《秋凉》——

打开手脚
命运的铁链被丢弃
窗台,风一吹便哗哗作响
是该有一场秋雨了
我在清点
这雨的点数和我进入梦境
出奇地一致
湿漉漉的田埂
像镀了一层水银
滑倒,起来;滑倒
起来
母亲就这样看着
和我看着她一样
这是写给母亲的诗,诗中的场景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虽然当时文笔还很稚嫩,而且对母亲的爱也不及万一,更无法诠释一个伟大的母亲对于残疾儿子的全部的爱,但这首诗却是我的最爱,我是把它当做写给天下的母亲来看待的。

几年后我又创作了《母亲是我的孩子》《与父亲》《今晚,我睡在家乡的热炕上》《和父母一起老去》等作品。有一次我写下这样的句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巨大的羞耻心和虚无接踵而来”。我吃饭是由父母喂的,这个场景每天都在发生,但这种感受是瞬间的,因为在父母俯下身喂我饭食时,我无意间看到他们鬓角有了一缕白发,这时我的身体突然被什么电击了一下……要知道,在我眼中父母似乎永远不会老的,而这一刻我觉得他们真的老了,而我从来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拥抱。“芦苇细小的嫩芽因无力顶替鸟巢的颓废/而感到自责”,于是我在心底里喊出——

欠着你,这辈子无法还

爱着你,却未曾说出——我爱你——

这种感受会伴随我的一生,唯有更加的刻苦学习让父母开心,才能让自己减少负罪感。

此外,我也创作了其他题材的诗歌,比如我写在田里劳作的《劳动者》,“背上三个太阳/很轻/两个太阳/很沉/一个太阳/更沉/一个太阳没有时/月亮/像一把钝刀子/——你必须攥紧自己和月亮”。虽然在劳动面前我只是一名旁观者,但这种劳动真切地发生在我的父母平时的劳作上,因此某种意义上我也是参与者。

比如我写关于弱小的《一粒沙》,“像从身体上/掉下一只胳膊和腿脚/有人把它们捡起/然后向垃圾一样扔进海里/亦或有一粒沙脱离集体成为一匹孤狼。旷野/它在咆哮”。虽然透露一丝绝望的情绪,但是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就像一粒沙,它也是咆哮勇而无畏的。

最后用我的诗观作为结束语吧:记录生活,用良心去写作。喜欢简单,喜欢蜗牛厚重的壳及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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