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帽 山
图文｜赵泽伦
大帽山是不怎么起眼的，不高不矮，石泥参杂，斡旋在清远地界，要不是近黄腾峡总要错付了青春，仅仅以山的名义坐落时空。
我与大帽山性格合不来，总不喜欢她这么的孤傲，突兀，或者苦楚，总有拧着来的感觉。但经时间的风化，情绪磨平，远影模糊，大帽山在心中显出份量，渐渐有了“仁者乐山”的领悟，阴晴风雨，各生祈福。
说她孤傲，大帽山还是有些派头的。第一次见，细细端倪，山虽不高，但那气势迎面压来。东西横亘，成片状拉丝，两头猛往前拽，长直拉伸，山顶就那么一帽子状，也怀揣着“手可摘星辰”的梦想惦起脚尖，七百多的海拔硬性隔出了一方天地。骨架支撑，顺坡而下，东西两边刚好有断崖塑形，巧妙对称，像是耸肩撑地，托起了整个山的威严。不过，真正出息的还在正面，一条条山脊衔着山脉冒出，蜿蜒爬行，一个猛子扎入平地，抵达山脚已造沟壑深剜，已显青筋暴起，已成血脉贯通，配合着山势如一头巨象为舞，甩起长鼻东嗅，真担心侧个身便把这些山脊给抖落零散了。拨去浮思，心有大气，大帽山还原了“茫茫九派流中国”的宏伟，一条条山脊东折西拐，宽的成片更添一重波澜，廋的如骨雕刻着空白冲击，缓，急，交错，而涌动。
奔流而下，俯冲袭来，山脚却不买账，平铺而去，并无起伏将就，山上的气势全被山脚下的桉树林给化解吸收。远远地望，大帽山在独自闹腾，张望无友，就连旁边的二帽山因一条山谷也和她分了家。桉树林是连片的笔直，中间也踩踏着不少小路，用篱笆围拢起来的喂养清远走地鸡的场所处处可见，在林荫下静谧。
山巍峨，而色幽碧。无论轮廓怎么张扬，大帽山通体保持着深沉，一层苍翠像刮腻子般抹得老厚，无论四季叫唤，始终显出幽的灵魂。若是阴天，一整个就是来自和田玉龙河的墨玉，收着天地的光，绝不肯舍出一缕，连空气都被压着。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便反抗，山上好几处岩石冲出了重围，粉白的裸露是傲视苍穹的不屈，砸碎了翠绿的枷锁，跃跃如，待远航。
平淡归大众的平淡，而孤单却是大帽山迈不过的槛，即使星空璀璨，即使人间烂漫，绝无普罗米修斯来点燃。常坐山下，仰望着，既为她欢，亦以她伤，她惯看春秋，梳风朗月，何日不欢；她四海为孤，语不谐友，何时不伤？雨来，遐想便断，大帽山也准备着翻身了，她要耍性子哩。
不下雨，大帽山便是个女汉子，刚性而力，雨来便柔。细雨麻梭，轻纱蒙上，大帽山只剩倩影独立，而无燕双飞，给人水乡初梦的错觉；大雨肆虐，一帘一帘的雨幕在飘渺中一重盖过一重，不懂得怜香惜玉，大帽山在“哗啦哗啦”“滴答滴答”声中算是湮没了，只剩轻描的轮廓还在无声呐喊，山的影子已是轻墨浸纸，馊了时月的寡淡，靠着印象维持。
妙雨浸润，润在雨后。雨停或渐小，大帽山便开始探头探脑，准备嬉戏，她要把收集下来的雨水耍出个花样。经了洗刷，山是新颜泥带水，升腾起一股子泥土味，算是“体香”，而憋不住的是山里处处冒着水汽，往上云集，特别是山谷收缩，团团如盖，汇流成片，一块赶着一块，如大帽山的女儿们吵闹讨趣。一时半会，热闹是难散去的，越积越多，低一点的散散漫漫地飘，飘到哪就粘着哪，有的聚拢了就在低空打流，平铺而去；高一点的呈长条蠕动，上下沾染，缠绕难解。一片白茫茫，半遮琵琶半遮面，大帽山倒神秘了，尤其是山顶，哄闹着最纯的汽化云，总像盖着最大一顶白帽，演绎着少女的腼腆，却有几分阿尔卑斯少女峰的韵味。
雨过总有天晴，而云并不急着散去。光线柔和，与大帽山打个照面，凑着云朵的镂空，清风徐来，把一个个斑影投在山上，揉捏形状，任意大小。生乎一时，得之机缘，这些个斑影秉着性子就发挥。风若和蔼，它们便在大帽山的山脊、山脚悠哉游哉地爬行，捱过分水线便是一个趔趄，任谁看都是懒洋洋的可恨；风若急了，那它们也顾不上自个，飞也似地掠过，斑影拨绿，毫不留恋。
云过山自静，大帽山的鸟是绝少的，偶有白鹭成群借路，已是一大幸事了。日已落，而山望月，空落落只皎洁无尘，仅此而已。清冷战栗，生发不了敬月揽怀之意，时有黄腾峡玻璃桥射过来的五彩光线，愈是闹，愈是静，清风撇不开，山影自坐寂。几条直道近抵山下，想起白天与张川登山，发现几处石板，在山脊线上仰望，状无形，平而整，雨墨成灰，勾勒岁月，奇的是上有祥云状菌群各成奇异，如星象宏大，昭远千秋，如山河简缀，卷收华夏，如甲骨诉说，故事远涤，亦如棋盘久驻，我和川哥成了南柯的观棋人。
月醒松枝，山河入梦，碎碎念，一份牵挂捉住了星云。
2021年于大帽山红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