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雪 路｜敬丹樱
喜马拉雅山丨灯灯
遗像丨亘亘
静夜书丨张琳
侧身而过｜李曙白
轮回丨澡雪
两个四十年｜一丁
冬青树｜张执浩
大西北丨刘年
那就是爱丨朵渔
我们一生只爱地上的这点草丨早布布
水鬼丨金铃子
我喜欢迟缓的事物丨宗小白
去殡仪馆丨刘清泉
无题丨江一苇
孤影丨吴素贞
真正的落叶丨牛梦牛
雪 路
敬丹樱
一夜之间，厚厚的积雪堆满院落
我不敢踩上去。这神赐的礼物，多细小的声响
都是唐突
最精致的爱情
正是如此——
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但最好的爱情
是二叔拿起扫把，为驼背的二婶
从围墙到山下，默默扫出一条回娘家的路
喜马拉雅山
灯灯
和我交谈的鹰，帶着雪的光芒
俯冲向下，阿布说
我们是有福的，看见雪山上日出
是有福的
有一刻我确信喜马拉雅山上
住着神灵
就在我看见，与未见之间
而和我交谈的鹰
继续
俯冲直下，向着比雪山更苍茫的人世——
一位尼泊尔男孩，他和我不同
他和我，我身上的
尘土不同啊——
清澈的眼神：住满了雪山、湖泊、太阳
以及我
……前所未有的宁静。
遗像
亘 亘
阳光从瓦缝斜射下来，照在奶奶的遗像上。
她的头顶，挂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子，稻谷已经快堆到脖子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挂在堂屋里的伟人头像，就在奶奶对面。
两个世界的人，殊途同归，
他们离得那么远，又离得那样近。
静夜书
张 琳
在外省想起母亲
母亲就成了满屋子的灯光
抱着我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仿佛母爱之大
母爱之重
让我瞬间变小了，变轻了。
这样的情形，在家乡
也有过几次。
我记得，后来就那样睡着了。
在梦里，我将母亲看成了一把古琴
我轻轻弹
她轻轻发出声音
所有的大河，小溪
都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所有的岁月
都不会忘掉
那样的琴声……
侧身而过
李曙白
回到乡间 在一座老屋中
坐下 谷子金黄
秋天在窗户外面波动
这时候还有人出门
渐行渐远 身影像一页帆
从波浪间侧身而过
有一些东西是你的
也有一些东西
其实你从来都不曾拥有
十一月是谦卑的一月
阵风过去 大地
像一只空水碗一样安静
轮回
澡雪
坟墓上杂草丛生
清除多少长多少
年年如此
直到活着的人挥不动镰刀
自己也成了一座杂草丛生的坟墓
两个四十年
一 丁
父亲去世后
我再去威海
就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
母亲的听力急剧下降
我说的话也不多
只是陪伴
上一次睡在母亲身边
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只有六七岁
现在母亲快九十了
风烛残年
随时会离我而去
我想再睡在她身边
可能又是一个
四十年
冬青树
张执浩
我在冬青树上睡了一宿
那年我五岁
被父亲赶上了冬青树
我抱着树干唱了一会儿歌
夜鸟在竹林里振翅
我安静的时候它们也安静了下来
我们都安静的时候
只有月亮在天上奔走
只有妈妈倚着门框在哭
大西北
刘 年
我的孤独，像阴山；我的忧虑，像祁连山
我的内疚，像白雪皑皑的贺兰山
只有一望无际的辽阔，才放得下
这是我一次次，像落日一样，走向地平线的原因
那就是爱
朵 渔
细雨中，小区窗户的灯光渐次亮起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
在她无休止的责备声中
享用他的晚餐
并不知道
那就是爱。
我们一生只爱地上的这点草
早布布
在喻家山下
这古老的关山口牧场
生活着许多绵羊与牧羊人，菩萨知道她们
有着爱笑的眼睛
我也是其中互换的角色
昨天以前
我与她们是这个城市千万只羊中的一只
明天以后，或许会少了我的一只同伴
为此，我曾想发誓不再数羊
但，我还必须在天亮前祈祷，祈祷
我要忘记减法，也忘记加法
我也数菩萨，并祷告
妈妈，妈妈，你懂的
我们一生只爱地上的这点草
水 鬼
金铃子
一个男人，在水鬼回荡的回水沱
从河东飘到河西
他抱紧我的桃花红心木
把声音低了一低：嗳，表妹，你还好么？
我突然流泪
突然抓住两岸秀美的江山
我要拖个人下水，找个替身
已不可能
哥哥，请回！我不要紧的
要紧的是你那一身端正的长衫
打湿了
我喜欢迟缓的事物
宗小白
我喜欢夕阳中的一对老人
衣着朴素、整洁，坐在公园长凳上
他俩或许是一对金婚夫妇，或许是
前世宿敌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此刻他们平静地望向湖面
一位老人从布包里取出几粒药丸
颤巍巍地递给另一位
而另一位不知是出神还是什么原因
过了半天才伸手去接
递药的老人一点也不着恼
眼睛里含着平和的光，好像在等
一个孩子慢慢长大
去殡仪馆
刘清泉
四十年里，我至少去过殡仪馆四十次
去一次，身形就缩小一点点
对生的贪恋，也会减少一、二分
归来，见谁都是久别重逢
并且深怀牛刀小试的成就感
无 题
江一苇
有时候，感觉就要活不下去了。
孤独，无助，悲哀
潮水一般瞬间将你包围。
可为了那些远比自己重要很多的身外事
又不得不从潮水之中
奋力挣脱出来。
有一次，车子坏了，打不到车
为了见到我患病的母亲
我徒步十多公里
途中休息时，发现我踩到了一只蚰蜒
我突然忍不住流下泪来
不是因为我踩到了它。
我有两只脚，在挣扎，
它有那么多只脚，还是在挣扎。
孤影
吴素贞
跟在身后，发现她
有一大把瘦骨嶙峋的日子
往事在斜阳里西沉
但还会像潮汐一样拍打着她
夜里醒来，她会再次哭睡自己
当她避过众人的目光，用低沉的
声音向我诉说时
一些苦，仿佛就变轻
像她竭力腾挪的空间
获得精神上的一次救赎
——这短暂的舒缓
并没有带给她更新的生活
当我采访回来后，她的眼神
一直跟着我
仿佛她那些早逝的儿女
在诉说中又一一活了过来
真正的落叶
牛梦牛
那些落在城市街道上的叶子
被当作垃圾清理了，它们
作为落叶的生命
基本不超过一天
只有落在乡村林间的叶子
才是真正的落叶
它们躺在那里
时间一样安静
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
阳光铺在身上，或者
白雪铺在身上
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
等着牛羊和野猪野兔来啃食
或者，守着树木根部
自己悄悄地腐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