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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诗人郑敏去世 | 郑敏诗选:我去赴一个约会

小编按:中国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学者,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郑敏先生因病于2022年1月3日7时在北京逝世,享年102岁。

郑敏(1920- ),九叶诗人之一,上个世纪40年代后期,一群诗人以上海《诗创造》《中国新诗》两份诗刊为园地发表诗作,其中辛笛、陈敬容、杜运燮、杭约赫、郑敏、唐祈、唐湜、袁可嘉和穆旦九位诗人于1981年合集出版了他们40年代的作品,名为《九叶集》,此后当代读者称他们为“九叶诗人”,而“九叶诗派”也因此载入中国新诗史册。 “九叶诗派” 诗人作品具有现代主义倾向,视野开阔,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历史感和现实精神。他们强调反映现实与挖掘内心的统一,在艺术上自觉追求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结合,注重在诗歌里营造新颖奇特的意象和境界。80年代,历经沧桑之后的辛笛、陈敬容、杜运燮、郑敏、唐祈和唐湜又重新拿起了诗笔,开启了他们晚年诗歌创作的又一道风景。

著名诗人郑敏去世 | 享年102岁 | 郑敏诗选:我去赴一个约会

郑敏,1920年生于北京。1939年,考入西南联合大学哲学系,1943年毕业,获哲学系学士学位。在美国布朗大学研究院获英国文学硕士学位。回国后曾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工作。出版诗集《1942–1947》,成为“九叶”诗派中一位重要女诗人。后为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出版多部诗集及理论集。

秘密

天空好像一条解冻的冰河

当灰云崩裂奔飞;

灰云好像暴风的海上的帆,

风里鸟群自滚着云堆的天上跌没;

在这扇窗前猛地却献出一角蓝天,

仿佛从凿破的冰穴第一次窥见

那长久已静静等在那儿的流水;

镜子似的天空上有春天的影子

一棵不落叶的高树,在它的尖顶上

冗长的冬天的忧郁如一只正举起翅膀的鸟;

一切,从混沌的合声里终于伸长出一句乐句。

有一个青年人推开窗门,

像是在梦里看见发光的白塔

他举起他的整个灵魂

但是他不和我们在一块儿

他在听:远远的海上,山上,和土地的深处。

金黄的稻束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黄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

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

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

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

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了人类的一个思想

濯 足

深林自她的胸中捧出小径

小径引向,呵——这里古树绕着池潭,池潭映

着面影,面影流着微笑——

像不动的花给出万动的生命

向那里望去,绿色自嫩叶里泛出

又溶入淡绿的日光,浸着双足

你化入树林的幽冷和宁静,朦胧里

呵,少女你在快乐地等待那另一半的自己

他来了,一只松鼠跳过落叶

他在吹哨,两只鸟儿在窃窃私语

终于疲倦将林中的轻雾吹散

你梦见化成松鼠,化成高树

又梦见小草,又化成水潭

你的苍白的足睡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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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青时的郑敏

我从来没有真正听见声音

像我听见树的声音,

当它悲伤,当它忧郁

当它鼓舞,当它多情

时的一切声音

即使在黑暗的冬夜里,

你走过它也应当像

走过一个失去民族自由的人民

你听不见那封锁在血里的声音吗7

当春天来到时

它的每一只强壮的手臂里

埋藏着千百个啼扰的婴儿。

我从来没有真正感觉过宁静

像我从树的姿态里

所感受到的那样深

无论自哪一个思想里醒来

我的眼睛遇见它

屹立在那同一的姿态里。

在它的手臂间星斗转移

在它的注视下溪水慢慢流去,

在它的胸怀里小鸟来去

而它永远那么祈祷,沉思

仿佛生长在永恒宁静的土地上。

白苍兰

在你的幽香里闭锁着像蜂鸣的

我对于初春的记忆

那是造物的赐予,但哪里会有一种沉醉

被允许在这有朽的肉体里不朽长存?

在你的苍白里储存着更苍白的

是我的年青的颤栗,

那是造物的赐予,但哪里会有一首

歌被允许永远颤动在这终于要死于哑静的弦上?

当地上幽怨的绿草和我的揉合了

蓝天和苍鹰的遐想都没入冬天的寂寥

呵,突然,不知是你,还是神的意旨

让我宁静的心再一次为它燃烧,哭泣。

永久的爱

黑暗的暮晚的湖里,

微凉的光滑的鱼身

你感觉到它无声的逃脱

最后只轻轻将尾巴

击一下你的手指,带走了

整个世界,缄默的

在渐渐沉入夜雾的花园里。

凝视着园中的石像,

那清晰的头和美丽的肩

坚固开始溶解,退入

泛滥着的朦胧–

呵,只有神灵可以了解

那在一切苦痛中

滑过的片刻,它却孕有

那永远的默契。

童年

只有浓雾

从深渊升起

有熟悉的面孔

笑的、哭的、愁苦的、欢乐的

记忆伸出它的长臂

捕捉

雾在改变形态

面孔在凹凸镜中变形

一个声音在深谷中说道:

捉住它,它能使你恍然大悟

但还是朦胧的好

童年是一只无言的黑天鹅

在秋天的湖里浮飘

然后起飞,忽扇着翅膀

永远不会回来

你又失去一次机会

认识自己。

渴望:一只雄狮

在我的身体里有一张张得大大的嘴

它像一只在吼叫的雄狮

它冲到大江的桥头

看着桥下的湍流

那静静滑过桥洞的轮船

它听见时代在吼叫

好像森林里象在吼叫

它回头看着我

又走回我身体的笼子里

那狮子的金毛像日光

那象的吼声像鼓鸣

开花样的活力回到我的体内

狮子带我去桥头

那里,我去赴一个约会

鸟影

一群飞鸟掠过窗外

只看见它们的影子

被耀眼的寒冷的太阳

抹在咖啡色大楼的墙上

塞北的大风吹弯

槐树被剥去衣服的枝条

虽然今夏它发出肉体的芳香

雪白的肌肤,串串丰盈

压满了枝条,垂向地面

但现在已是冬天

谁愿意锁在冰冻的大地上?

在黑冷的冬天,死亡就是火炬

不少人是这样想的。

根从很远处伸来

走过了几千年的地下通道

当我想去除掉它

好种上光辉的花朵

我追踪着,挖掘着

直到,猛抬头

看见一棵美丽的大树

我用带血的手指

画着避邪的符号

我知道我挖不了它

它是我们的坟墓的母亲

痕迹

黄色的沙发上留下坐痕

白蓝花的杯上留下茶渍

唯有时间的脚步没有留下足印

它已经走出这间静寂的客厅

消失在门外,划上句号

我呆呆地听着,竟没有一声门响。

离去

是钢骨、铁架 树干不动

才有碎叶细羽的婆娑

鸟儿飞来 飞去

用炭笔画下踪迹

谁不曾有过这样的年华?

只是没有凫鸟能饮尽蓝色的海水

那喝饱了的

静静离去,没有人知道它飞到哪里。

白苍兰

在你的幽香里闭锁着像蜂鸣的

我对于初春的记忆

那是造物的赐予,但哪里会有一种沉醉

被允许在这有朽的肉体里不朽长存?

在你的苍白里储存着更苍白的

是我的年青的颤栗,

那是造物的赐予,但哪里会有一首

歌被允许永远颤动在这终于要死于哑静的弦上?

当地上幽怨的绿草和我的揉合了

蓝天和苍鹰的遐想都没入冬天的寂寥

呵,突然,不知是你,还是神的意旨

让我宁静的心再一次为它燃烧,哭泣。

继承传统 回归本心

——访郑敏

文丨丛子钰

前些日子,前去拜访老诗人郑敏。她年近百岁了,但思维仍非常活跃。在采访中,她一旦找到可以展开语言的空隙,就将其丰富的思考和感悟娓娓道来,不时还抛出一些令人深思的问题。郑敏说,她已经不在文学场中很多年了。但从她的谈话中,时时刻刻都能够感受到,她一直在关注着诗歌领域的状况,也敢于提出自己鲜明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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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陪伴的青春

郑敏1920年在北京东城区的闷葫芦罐胡同呱呱坠地,本名王敏。生父王子沅辛亥革命后曾留学法国、比利时。两岁时,她得过一场严重的脑膜炎,病好后,被过继给父亲留学时的把兄弟郑礼明,从此王敏改姓郑。郑敏的文学天赋与家学有关。祖父在家乡福建闽侯是颇有名气的词人。母亲喜欢用闽调吟咏古诗,对女儿有潜移默化的影响。郑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羞涩和内省之中培养起同情心和想象力。

郑敏创作的第一首诗《晚会》记录在她的一个小纸本上,那一年她21岁,正在西南联大读哲学系。大三的一次德语课后,她拿着诗去找老师冯至指教。第二天,冯至把稿子还给她,说:“这里面有诗,可以写下去,但这却是一条充满坎坷的道路。”1942年,冯至的《十四行集》出版,她阅读并深受影响。她的《晚会》等数首诗也在昆明发行的报纸上发表。次年,郑敏从西南联大毕业,在冯至的推荐下,她的《诗九首》发表在《明日文艺》上,其中《无题》之二后来改名为《金黄的稻束》,成为了“九叶诗人”郑敏的代表作。

那时候,郑敏和穆旦、杜运燮等人也只是在学校里有过一面之缘。1948年,署名“默弓”的陈敬容在《诗创造》上发表了《真诚的声音——略论郑敏、穆旦、杜运燮》,里面这样写道:“(郑敏的诗)能叫人看出一个丰盈的生命里所积蓄的智慧,人间极平常的现象,到她的笔下就翻出了明暗,呈露了底蕴。”袁可嘉则在《诗的新生代》一文中说:“她诗中的力不是通常意义上重量级拳击手所代表的力,却来自沉潜,明澈的流水般的柔和,使人心折。”从此,郑敏和穆旦、杜运燮一起被誉为“西南联大诗人中的三星”。

不久之后,郑敏收到美国布朗大学的入学通知书。1948年冬,她越洋赴美,攻读英国文学硕士学位。在美国,半工半读,十分辛苦。期间,她的第一本诗集在上海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主编是巴金。这带给她很大的惊喜。

1951年,郑敏到伊利诺亚州立大学申请博士预科,在此结识了她的先生童诗白,他也是毕业于西南联大的留学生,二人在这一年的冬天于伊利诺亚州立大学的会堂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后,郑敏随丈夫移居纽约,在朱丽叶音乐学院自费学习声乐。1955年,夫妇二人从旧金山乘船回到祖国,郑敏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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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创作如何借鉴传统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郑敏除了做研究之外,始终处于漫长的沉默之中。1979年的一天,唐祈写信给她,约她与在世的几位40年代的诗友到曹辛之家中见面,商讨出版诗歌合集的事情。这次见面之后,郑敏十分激动,觉得仿佛又回到了诗的王国,在汽车里写下《诗啊,我又找到了你!》。

之后,除了在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英美文学以外,郑敏又重新唤醒了创作的热情,写出了大量的诗歌作品。1981年,《九叶集——四十年代九人诗选》 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九叶诗派”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

1980年2月,一些当时写着“朦胧诗”的青年诗人拜访郑敏。这批年轻人读到了“九叶诗派”的诗歌时大吃一惊,说:“我们想做的事,40年代的诗人已经做了。”郑敏回忆说,当时人们所说的“朦胧诗”其实也不怎么“朦胧”。的确,朦胧诗体现的一些精神追求,从诗歌理论和艺术技巧看并没有超过上半世纪,“基本上是再一次播种再一次收获”。

关于诗歌与“朦胧”的关系,她认为,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欲辨已忘言”,就是诗的生命,是诗的艺术审美,如绵延远山,消失在云雾中。但是,汉语新诗除了要找到诗的表达方式,还要找回汉语的表达方式。如何将文化传统与新诗结合起来,成为我们的重要任务。她说:“其实所有的创新都是从保守中走出来的,保守是土壤,没有土壤,何来青苗?故此‘新保守’就是给传统以新的阐释,以使土壤获得新的营养,以便培植出新的文化青苗。”

郑敏希望中国的诗人能在多方面用功,除了要向传统诗歌在形象性、音乐性和境界上的优点学习,让诗歌的语言和结构更凝练,还要注意摆正态度,忌不假思索地将对解构主义和后现代思潮的误解拿到诗歌创作之中。她认为,后现代主义对传统价值的批判也不是盲目的亵渎和改造。当代一些诗人只顾宣泄自我,照猫画虎地引用西方理论,实际上既没有尊重中国自身的传统,也忽视了西方的传统。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恢复对诗歌的尊重、对传统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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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诗歌创作的本真性

在郑敏看来,中国诗坛常常陷入理论空谈的恶况,作品多而浮,看似繁荣,实则单调。她说,上世纪90年代以来,我们的新诗离诗本身的历史任务很远。我们听到很多喧嚣声,然而那似乎只与流派的声誉、地位、排行榜有关。至于生命的价值、伦理观、人类的道路和未来的命运,诗人却很少有时间、有心思去过问。

郑敏认为,这一方面来自于非诗的观念的干扰和冲击,另一方面也是受到市场诱惑的结果。所以,拯救诗歌的对策在于:一是要重新整理几千年的诗歌遗产,使传统成为现代创作和研究的重要资源;二是诗人要回归真实的自我,避免陷入狭隘的流派之争,只顾求新而疏远了诗本身。

郑敏觉得,一个诗人、作家当然要沉下心来搞创作,但也应当关心社会大众对自己作品的态度。作家写出了作品应该拿给人家看,并虚心接受批评,这样才能提高自己,但现在很多人却不愿意这样。他们写完一部作品,自己觉得很成功,但其实读者可能觉得莫名其妙。好的文学作品应该能够唤醒读者,使读者有猛然的觉悟。作者也应该有这样的意识,既当作者又当读者,在脑子里预先想象,假如我是读者,会怎么看待这些文字。也就是说,诗人、作家应当有对自己的文字负责的创作态度。

郑敏谈到,诗人在创作中要保持“无功利的本真性”。把握诗歌的本真性,需要诗人摆脱追名逐利的心态,既要对自我的精神感受负责,也要对客观世界的现实负责。只有在这种本真性中,诗人才能用艺术的幻象来实现艺术规范和创作自由的辩证统一。诗歌创作要有悟性,受到僵化的教条主义压制的诗歌常常用训诲和警告来指挥文学创作,所以新一代的诗人才选择逃向个人的感觉。但也因此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那就是将艺术“作为区区小我的宣泄”,“他的浮躁与浅薄使他听不见诗灵通过语言对他的召唤和叮咛”。

郑敏很关注诗歌教育和艺术教育的问题。她觉得,我们应该培养年轻人对无功利的艺术的兴趣。“其实很多人对于无功利的艺术都很有兴趣,可是没有条件,因为要交很多学费,只好把艺术当作奢侈品。”她建议教育者们能够在培养新的文学幼苗时,让他们更多地去自由地感受,摆脱实用目的性对艺术情感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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