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柴
儿时,山里的植被极茂盛,果木也葱茏,烧饭暖炕便都用柴。
故乡的山柴约略可以分为五类:
一类是山壁的干草和作物的秸秆。这种柴由于太易燃而不耐时的缘故,人们并不把当它作正柴,而是作为点火的引柴。
二类是果木的干枝。山里的果木,老树多于新树;又由于那时山里人并未重视自己的果木资源,而是荒疏了、放任了果木的管理,病枝和枯枝便很多,就被人们折去,当柴烧。
三类是山壁的灌木,灌木自生自灭,但却极茁茂,就成了山里柴料的大部。只要人勤勉,是取之不竭的。
四类是材木的下脚料。山里人对材林是很珍爱的,只到了盖房、筑桥、打车具的时刻,才小心翼翼地砍一柴木料,素日,即便是打些家具,人们也轻易不动用好料。所以,这类柴的量便极少。
五类便是羊牛的干粪。粪柴燃的是暗火,且火势温温,常被婆娘们用来焖饭或煮不太爱熟的圆米(玉米被碾掉外皮后的整粒,也叫碌碡米)。年关煮牛肉时,也要烧一些干粪,用暗红的牛粪火,煮暗红的牛肉,是很有趣儿的。
山里人打柴的事体,并不是单独去做的。是出工时捎带手的事,为的是把午晌和小憩的时间一点也不浪费掉。
我家的燃柴主要是靠母亲去打的。
那时父亲正当着村里的支书,出工的次数自然就比别人少些,这不免引起老少爷们的嫉恨。母亲为了给大家一个心理上的平衡,就不管风霜雨雪,天天和大家劳动在一起。
人们很少和她说话,工休时母亲就拼命砍灌木柴,晚上收工时,走在曲曲的山径上,就属她的柴捆大。
但砍柴毕竟是汉子们的事,母亲打柴的勤勉,就渐渐引起汉子们的敬重;在热被窝里便对婆娘说:瞧人家支书的婆娘,能干得很呢!
婆娘们便很怨恨母亲。
那日收工,母亲刚欲背起柴捆,便有三二婆娘奔过来,把她的柴捆搬倒了。母亲不解,看一看大家,就又把柴捆扶起来。但还是被搬倒,母亲就明白了。她放下柴捆,轻身踏上回家的山路。身后,那几个女人便呵呵地笑着,把母亲的柴捆推下山涧去了。
背惯了柴捆的母亲,空空地走着,步子就颇不稳,泪无声地流在她的脸上。
她不知道该恨谁。
后来,父亲不再当支书了,去山那边做了走窑汉。因为不是干部家属了,嫉恨就平复了,母亲就又于出工的间歇,毫无挂碍地打起了干柴。不久,山里走窑的多了,人们就渐渐烧起煤来,但母亲却仍执着地烧着自打的干柴。
山里的煤极便宜,母亲自然就省不了几个钱,但她说,烧柴的日子,才过着踏实。
这种习惯她一直保持到现在,以至成了与故乡的一种感情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