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冬至，也是孩子十四岁的生日。唐代诗人杜牧有一首著名的七言绝句《赠别》：“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豆蔻年华，正是说的这个时候。
作为孩子的父亲，这十四年来，因工作的关系，陪伴她的时间并不是太多，就算陪伴，也算不上高质量的陪伴，但也谈不上愧疚。正因为对孩子的爱，人生的几次重要决定都是缘于孩子。出于诗人的特性，在孩子的成长阶段，为她写过不少诗歌。现在细数这些文字，权当作是一种对孩子成长的回顾，也算是这十四年来对生活的一种梳理。
为孩子创作的第一首作品，是这样写的：
原谅我，孩子，父亲无法守候你
人生第一声啼哭，不能给你
人生第一个亲吻，也没能给你
人生第一次拥抱
–
原谅我，孩子，父亲此刻
在遥远的南方，只能默默望着
冬日的阳光，聆听远方
乡村流水的声响
你一次次，在父亲的梦里
嬉笑和欢跳
–
孩子，父亲要告诉你
你出生的村庄
也是父亲出生的地方
无论以后你走到哪，你都别忘了
故乡泥土的气息和回家的路
你还得磨砺一副
犁样的钢牙
去咀嚼未来的生活
–
孩子，父亲还要告诉你
你是父亲母亲2007年冬日里的温暖
春暖花开，正面朝我们
奔跑而来
——《写给我即将出世的孩子》
记得2007年年末，妻子在老家待产，我由于公司有重要的事务（公司开业庆典）安排，无法脱身。于是就有了这样一首诗。这首诗所表达的是，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期待，有对于生活的无奈；但更多的是，年青的内心对生活的憧憬和激情。
孩子出生后不久，我将孩子和妻子接回东莞，有了一段甜蜜难忘的陪伴，在东莞炎炎夏日，有了零星的记录：
在这个夏天。一些人
继续顶着风暴，一些人
继续顶着草帽，一些人
继续顶着太阳，一些人
继续顶着月亮
–
从一个日子抵达另一个日子
从一鼎钟敲响另一鼎钟
没有谁慢下来——
就像我半岁大的女儿开始学着
嘻笑和打闹，学着在黑夜里
寻找乳房。一切都是那么的
自然
——《在这个夏天》
在孩子七个月的时候，为她写了第三首作品：
孩子，你不再喜欢沉睡
开始坐，爬，用大眼睛
看着这个世界；你开始
学着招手，骑在爸爸头上
吐舌头，蹬腿，你在用你的方式
品味快乐。孩子，你不知道
这个世界的门才刚刚向你打开
你还来不及学会思考。那就先学着
尽情享受幸福，让爸爸为你多做几回
牛马。看，骑在爸爸头上
笑得多开心！
——《写给我七个月大的宝宝》
看得出来，这首作品记录着孩子成长的细节，也呈现着初为人父、与孩子相伴的快乐。到孩子满周岁了，为她写下了第四首诗：
孩子，你一岁了。父亲要祝福你
从零到一，有多么的不容易
一年前，你在一个叫黄岗小镇的乡村医院
哇哇大哭。一年后，你在一个叫长安小镇的
出租房里学习走路。孩子，父亲还不能告诉你
这是为什么，还不能向你解释
什么是异乡，什么是漂泊
–
父亲只想告诉你，你不必像许多哥哥姐姐那样
在电话那头喊着爸爸妈妈
孩子，爸妈就在你身边。当你发出“爸”的音符
父亲的眼睛里就会发出幸福的光亮
孩子，你的天空是美好的。大胆地向前走
这个世界的门，已向你敞开——
——《写给我一岁的宝宝》
这首作品突出了几个关键词，出租房和异乡；这是一种真实的生存状态。另一首作品是这样写的：
东莞的月亮肯定还是故乡那只
还是童谣里的那只
我把妻子、孩子都搬到这里
一个小镇的出租屋里
我就把家放在这里养着
–
它会茁壮成长吗？会不会
像我的故乡那样
长成宝宝的故乡
——《故乡》
年轻真好，这时候有着对生活的倔强和内心的幸福，而幸福像花儿一样：
宝贝，父亲要祝福你
你的天空正被一朵花打开
你的记忆就从这些花瓣开始
就让这些明亮而剔透的光
照在你的脸上
照在你芬芳的童年
–
父亲就悄悄地藏
在你身后。望着你
奔跑着走向春天
望着你的天空盛开着
一朵又一朵花
望着你，就这样慢慢长大
——《从一朵花开始》
在与孩子陪伴两年后，于2009年春节将孩子放在老家，交给年迈的母亲料理。于是有了一首诗的总结——《写给2009》：
一年回一次头是有必要的
就像一年得敲响一次钟
辞旧迎新，我得回头望
望一望那一闪而过的光。
我得抓住些什么来填补一下空白
不敢谈收获，在春天我没有种下稻子
无法看到秋天成堆的稻草垛
不能说虚度，养家糊口重于泰山
一刻也不敢忘。那总结些什么呢？
我和妻子在东莞打工又一年
孩子两岁了，会在电话里
清晰地喊声爸爸了，走路很少摔跤了–
2009，最疼的记忆是孩子
这一年，她让我和妻子的乡愁更加泛滥
我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克制不住地
听听电话里的那声：爸爸，妈妈
2009，我的宝贝孩子，也成了留守儿童——《写给2009》
2010年春节回家，感慨万千，内心有了不安和强烈的危机感，写下了《春节回乡日志（组诗）》，其中有一首是这样写的：
到家门口。女儿瞧见
一陌生人，慌忙往屋里跑
母亲告诉她，这是爸爸啊
–
女儿两岁多了
母亲说，大人说什么她都懂
只是有些话还不会表达
她会大声地喊奶奶
要尿尿。会跟着长她八月的侄女
一起学文字
–
孩子一天天长大
让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危机
——《危机》
与孩子临别之时，也感受到了像铁一样的冰冷：
年过得真快。
妻子临行前一定要搞个仪式
和孩子合张影
–
妻子抱着她——
我手头的相机忽然像块铁
从手心直接冷到心脏
——《铁》
于是，在东莞的土地上，写下了重重的彷徨和追问：
东莞，东莞，我仍踩在这片土地上
仍在这片土地上放牧，春耕
用风一样的光阴
汲取钢筋水泥中的养份
用茧的双眼目睹这座城市成长的快感
–
东莞，东莞，我仍踩在这片土地上
我不得不说，在这片土地上
我获得一个男人本能的收获
——娶妻生子；于是，给漂泊的身体
赋予更现实的意义——养家糊口
–
东莞，东莞，我仍踩在这片土地上
尽管妻子还在唠叨她的故土
尽管孩子的故乡还无法定义
但逝去的青春就像一个交出贞操的女子
我不得不继续在这片土地上
呼吸、奔跑，执著而耐心地
坚守一个熟悉的身影
–
东莞，东莞，我仍踩在这片土地上
脚下的土地上呵，其实承载着
更多人的疼痛和泪水，欢笑和痛苦
东莞，东莞，当再次唤起这个词
我不得不放慢呼吸，重新审视
这片富态土地上，那阴霾的天空
——《东莞，东莞》
正因为此，漂在东莞十年后，在孩子即将满三岁的时候，考虑再三，决定回老家发展，意气奋发，写下组诗《别东莞》：
◎别
十年了！我终于决定回去——
把剩余的青春带回去
把风干的泪水和汗水带回去
–
内心吐出的词汇
串连成一双长长的铁轨
从这座城市出发
–
去安抚那漂泊了十年的魂
去安抚那远离了十年的村庄
–
◎风在吹
风在吹。风在一直吹
从广州火车站开始吹
从东莞总站开始吹
从智通人才市场开始吹
–
风在吹。风在一直吹
从2001年的春天开始吹
从一个人的彷徨开始吹
从一张张面试单开始吹
–
风在吹。风在一直吹
在耳边吹，在心里吹
在泪眼中吹，在疼痛中吹
吹过两千多平方公里
吹过四千多个日日夜夜
–
风在吹。风在一直吹
吹过东莞，吹过惠州
吹过河源，吹过龙川
在2011年，风终于放慢脚步
在家乡的晒场上停下来
像一头酣睡的牛，停下来了
–
◎天平
一架架平了十年的天平
一架盛满十年青春的天平
–
被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
用她稚嫩的呼喊
拨动了平静
–
孩子，因为你
父亲的世界
学会妥协，倾斜
回到家乡的土地上，孩子要上幼儿园了，写下一个父亲对孩子满满的祝福：
宝贝，你要上学了
爸爸要祝贺你——
你第一次背上漂亮的小书包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小朋友
第一次面对陌生的大家庭
你将在这里，开始学习数字
学会遵守游戏规则和思考
–
宝贝，这天你两岁零八个月了
对你而言，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你不会知道，一张巨大的网
已悄悄地，向你拉开
你将钻进去，和许多的小朋友一样
不自觉地钻进去，再也无法挣脱
–
宝贝，你们将在这张网中
慢慢地成长，成熟
慢慢品味人情冷暖
这张网，大人们管它叫——
生活
——《写给我即将上学的宝贝》
在孩子四岁的时候，我写下了她的生活片断：
女儿说，喜欢和爸爸妈妈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伯伯伯妈还有韵涵
还有舅舅，还有——
–
四岁的孩子仔细地
掐着自己的手指，把熟悉的亲人
一一数来，生怕数漏哪个
在她的天空里
只有所有的亲人都在一起
那就是家了
–
我在想，成年人的天空
有时真的比孩子的天空
小很多，很多
——《四岁的天空》
孩子喜欢画画，在她五岁的时候，为她写了这样三首诗《读五岁女儿的抽象画（三首）》：
◎美雨
那天我们在黄金广场看喷泉
孩子问喷泉为何五颜六色的
我告诉她，是喷泉下方的灯光照的
–
自那以后，我发现
孩子的画里，在色彩斑斓的城堡旁
经常下着缤纷的细雨
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
叫美雨
–
◎孩子的社会
她把我们仨画在阳光下的草坪嬉耍
为何将爸爸、妈妈和你画得一样高
她嬉笑：你自己猜啊
–
女儿无意抛出的问题
我开始郑重思考：在孩子的社会里
平等和阳光是多么重要
欢笑和蓝天是多么重要
–
◎会飞的鱼
她画了蓝色的海
多彩的鱼和红色的天空
–
孩子，为何鱼浮在空中呢
那是会飞的鱼啊
是啊，鱼为什么不可以飞呢
我百度，还真有此物
它们来自南海
和一个孩子的世界
之后，由于工作关系，或许因为呆在一起的时间较长，反而少了些灵感的补给，给孩子写的作品开始减少，在孩子十岁的时候，写一首直接可以和她对话的诗：
孩子，你现在就像站在黎明的门口
太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
世界的祝福都朝你涌来
而你，正处于培养学习力的阶段
开始有压力，耍性子
开始思考前进的方向
–
孩子，在这个时刻，父亲要告诉你
你要学会敬畏，包括每一个规则
每一分钟，每一堂课和每一道试题
你要铭记感恩，无论是家人、老师还是同学
是他们，给予你的关怀、鼓励和教育
–
你得准备好勇气、智慧
和有力的步伐，迈过前方
一路的沟沟坎坎
你要准备好强大的胃，去消化
所有的委屈、伤害和疼痛
你要谨小慎微地对待每一件事情
生活允许犯错，但绝不接受
重复跌倒，你还要练习低头
让步是海阔天空的开始
–
孩子，父亲还要告诉你
沟通是人生旅途最好的桥梁
无论遇到烦恼还是喜悦
要及时大胆地与家人分享
家，永远是你温暖的依靠
孩子，去勇敢地奔跑吧！
去藐视这个尘世的灰暗，你会发现
这珍贵的人间，如此美好！
——《写在女儿十岁》
在孩子十三岁的时候，写下《与女书》：
我的孩子，已到金钗之年
你在孩提与及笄的河道中跳跃
开始小心翼翼，背着尘世的沉
接触尖锐的墙和圆润的石头
–
还好，父亲就在你身后
你仍可以放胆在春天里倒腾
不问秋天的稻穗
也可以任性地在屋里
对着这个世界嘟嘴，天空依然安好
–
我的孩子，我想告诉你
在这珍贵的人世
爱是一门最重要的研修课
在昏暗和颠簸的路上
那是唯一的出口
–
只要一直好好地安放着，修炼着
在任何风暴面前
它便是出鞘的利剑
可以拨开一片大海
踏出一马平川
——《与女书》
现在孩子十四岁了。作为父亲，把《在路上》几首诗一并给她读：
◎风中祈祷词
请给我一把刀，一次拥抱
还要一场暴风雪穿过体内
–
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
除了勇气，鼓励，更需要
经历一场从内到外的疼痛
–
就像一把烧红的刀
必须来一次激烈刺骨的淬火
在风雨中，才不会生锈
–
◎叫醒远方
孩子，带好猎枪，带好干粮
清晨，我们就要出发
–
步子要足够的轻
骨子要足够的硬
目光要足够的犀利
手脚要足够的麻利
–
远方就是一顿丰富的晚餐
我们需要冷静地观望
没准备好——
就千万别叫醒它
–
◎折叠
斧子经过树木
那便是灶里的柴火
种籽经过大地
那便是地里的庄稼
–
孩子，握紧手里的刀！
父亲希望你，经过那长满荆棘的森林后
折叠出一条像样的弯路来（不要太直）
这样，当你回头，会发现
身后竟有如此迷人的风景
可怜天下父母心，愿每个孩子的身后都有迷人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