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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黄吉星:故乡的过客

散文丨黄吉星:故乡的过客

故乡的过客

文丨黄吉星

老家亲戚黄祥新的母亲去世半年多,时逢春节,家乡的风俗,在近一年内去世的老人,在正月初一至初五,要烧香鸣炮,众亲友带着鞭炮,冥钱和香烛登门,以作祭祀,是谓烧新年香。在广东的众亲友相约一起去参加,刚好近期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我便欣然应允。

一路开车十多个小时,回到故乡,车开到原来的县市中心现在的市郊——五条路(街道名,年少时数过,只有四条路,却不知为什么叫五条路。),将车停靠在路边,打电话告诉亲戚黄祥新,我已经到了市区,他跟我说已经在文泉酒店开好了房间,说晚上再安排大家一起吃饭,我回复他说:“不用管我,我多年没回来,要自己到处走走,明天直接去烧新年香。”打完电话,四处一望,我却有点恍惚了,我的家乡,我魂牵梦萦的故乡,完全变了样,街道变宽了,街道两旁的楼房变高了,儿时记忆中伟大的三层楼(当年集体经济时代的商贸中心),在两边高楼的挤压下,变得是那么的渺小,在两边高楼大夏的霓虹灯照射下,显得是那么的昏暗无奈和卑微,这一切变得我一点也不熟悉了。初春的下午,气温还很低,微微的北风吹得我有点发抖,烧新年香的的宴席是明天,我不知道是直奔亲戚黄祥新家好,还是该先去文泉酒店住下,明天再赶过去。

散文丨黄吉星:故乡的过客

这是父亲过世后我第一次回乡,母亲早年就过世了,四年前父亲也走了,办完父亲的丧事,我在县城的妹妹家小住了几日,临别时妹妹对我说:“哥,你以后回来,就上我家住吧,”当时我默默地点点头。但是当我再次回来,站在熟悉却又陌生的五条路口,我忽然发觉自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发……。以前当然不是这样,父母在时,每次回来,不管多晚,我都不担心,我会搭个车直奔县城外10多里的老家,有时太晚搭不到车,就会直接背起行李,毫不犹豫地向着家的方向走去,走向那个我从小长大的乡村,有时候我会提前带口信告诉父母,我要回来,有时候我也会忽然就出现在了家门口,让父母又惊又喜,嗔怪我搞突然袭击,也有时候我并不急于回家,先到县城的妹妹家歇个脚,然后再和妹妹全家一大帮子人,包一辆车,浩浩荡荡地回家。一到村头,就看见离家不远的那棵梧桐树下,手搭着额头,眼巴巴盼望着我们的老母亲,夕阳下老母亲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老母亲头上的青丝一年比一年少了,老母亲的背也一年比一年弯了……,天知道她从几点就站在了村口,一定是妹妹提前带了口信给了老母亲。每次这样兴师动众地回来,陈旧的老屋忽然人声鼎沸,兴奋得吱吱作响,灶屋传出各种食物的香味——老母亲不管贫穷还是富有,总是换着花样地做出各种可口的饭菜。老屋只有在我们回来时,才再一次呈现出欢乐喜庆的样子,这才是我熟悉的老宅的味道,家的味道。

但这一次,我恍然不知去处,回家前的兴奋,开始慢慢地消退,突然冷静的沉思起来:才下午三点多,在这中午不是中午,晚上不是晚上的时候,我应该去哪里?我自然可以去亲戚黄祥新开好的酒店,还可以像以往那样,先到妹妹家去。我和妹妹很亲,妹妹的儿女也和我这个舅舅很亲,但是,那终归是妹妹的家,以前落个脚,甚至小住几日,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是有自己的家的,父母在家里等着我,我随时可以回家,现在再去妹妹家,只能借住那里了,而不是中转一下,我真正成了一个借居的客人。想到这里,我突然提不起兴致去妹妹家里了,还是先回老屋看看吧,我在心里用了老屋这个词,而不是家,父母不在了,那里再也不是家了。我上了车,感觉头有点晕糊,有点糊里糊涂地将车调了个头,一路慢慢地将车开回到了老屋,不想惊动左邻右宿,将车静静地停在离老屋较远的那棵老梧桐树下,轻轻地静静地围着老屋走了一圈,老屋后面的一个墙角已经有点歪斜,估计不久后就要坍塌……。没有了等候在村口的老母亲,没有了灶屋传出的饭菜的香味,没有了我日思夜想的老母亲亲手做的生炸肉丸子,炸耦夹,粉蒸鱼块……,没有了欢快的笑声。

散文丨黄吉星:故乡的过客

父亲去世后,我和妹妹将母亲的遗物整理好,锁上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绕着老屋转了几圈,周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寂静,只有脚踩在枯而脆的树叶上,发出“卟吱,卟吱”轻轻的声音。大门上的一把老式的铁锁,在夕阳的光照下,已经有些生锈,门前的两棵大枣树,也因为道路扩宽而被砍掉了,大门两边的窗户上的玻璃有两个洞,这是被那些小调皮蛋用小石头打穿的……,我有点近家情怯,不敢进到家里,也没找妹妹讨要门锁的钥匙——残破的老屋,和心中的那个家一起坍塌了一地,心中突然想起网上看过的一首诗:“残门锈锁久不开,灰砖小径覆干苔,无名枯草侵满院,一股辛酸入喉来,忽忆当年高堂在,也曾灶头烧锅台,恍觉如今之形影,故乡无人诉情怀,异乡漂泊几十载,再回故乡成外人,门后空留教子棍,已无叮嘱寒添衣。”

在村口,我遇见了紧挨着左边的一位邻居,邻居在昏暗的光照下,盯了我很久,过了好一会,总算是认出我来,邻居激动地说:“啊哟,啊哟,稀客啊……”话说了一半,可能是觉得我应该不算是客吧——又咽了回去,变成了邀请:“回来了……,要不——上我家吃钣吧……”他家应该早就吃过晚饭了,农村晚饭吃的早,一般下午五点就吃晚饭,此时已经快要晚上六点了。我谢谢了一声乡邻,从车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果和香烟,恭敬地递给乡邻,反复拜托要他帮忙看护一下老屋,乡邻支支吾吾好一会说:“这屋你们还要来做什么呢?赶紧卖了吧,你们也不可能再回来了!”我实在是不想卖啊,这是我曾经的家,我的老屋啊!这里的一砖一瓦上,都刻画着我童年的往事,上面记录我幼儿时的懵懂调皮,记录着我少年时的逃学和恶作剧,记录着我青年时的奋争和初恋……。乡邻推脱几次后,高兴地接收了我的礼物,又低声地告诉我:“房子要早点卖了,听说很快要搞宅基地整改,户口转出去的原村民,宅基地必须要统一收回,归村里重新分配!”我听后全身一冷::“我的家乡,我几代人的老屋?那不是很快就没有啦?”乡邻赔着我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说:“这也是没办法啊,听说是市里下来的政策!要不你去市里找找关系?”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的家,我的老屋应该是保不住,对这个从小长大的村庄来说,我是过客了。我开车回到县城――现在的市里,打电话问清楚亲戚黄祥新早就开好的酒店房号,安置好行李,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妹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回家乡了,我就在市里,住在文泉酒店,妹妹不停地嗔怪说:“回来了住什么酒店啊?怎么不来家里住啊?”我讪笑无语,妹妹又说:“那你过来家里吃晚饭吧?我们还没开饭呢。”我答应了妹妹。文泉酒店离妹妹家不太远,走路二十几分钟就到,车开到妹妹家楼下,遇见了在单元门口等着我的妹妹,妹妹手上提着个食品袋,估计看我来了又跑出去加了料,碰到个邻居看看她说:“啊哟!家里来客啦?”妹妹高兴地说:“哪里是什么客啊,是我哥!是我哥!刚从广东回来!”妹妹的话让我很感动,可是我知道,那个邻居说的没错,我就是客啊!在妹妹家,我是客,在故乡,我也是过客了。

散文丨黄吉星:故乡的过客

原来刚才妹妹跑出去加料,是买的卤猪耳朵,我最喜欢的下酒菜。妹妹将卤猪耳朵切成细细的长条,倒上卤水店配好的酱汁,再洒上一些辣椒粉,又欢快地炒了一盘我喜欢的尖椒肉丝……。当天晚上我跟妹夫俩喝了不少,妹妹以前是见到妹夫喝酒就要骂的,妹夫有痛风的毛病,医生叮嘱过好多次要戒酒。今晚妹妹算是给我面子,只是提醒了几次:“少喝点吧,少喝点吧……。”叮嘱了妹妹要安排时间,回去老家,将老屋出售。拒绝了妹妹跟妹夫的留宿,并保证离开家乡前一定再来一次后,告辞离开,回酒店的路上,觉得时间还早,才晚上九点多,不由自主的向着江堤的方向走去,文泉酒店离长江几百米,也算是顺路。走到江边,站在高高的江堤上,回头看一眼过去的县城,现在的市区,再看一眼星光下模糊的长江,轻波的江面布满朦胧的烟雾,或远或近的有着几盏渔火,心中突然像电影中的画外音似地响起两句崔颢的诗:“日幕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静静地看着奔流不息的长江,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向着文泉酒店走去,天气寒冷,又是春节期间,路上行人极少,一路很是寂静,只有那各种招牌上的霓虹灯争相斗艳,五彩缤纷,照得整个五条路的街道恍若白天。此时,有点迷迷糊糊地接到儿子的电话,儿子问:“爸,你明天在家吗?我们回家来”明天是周末,儿子一家习惯了要回家来打牙祭——回到父母身边来吃一顿好的,他们平时不回家,估计在外多数是吃外卖。我告诉儿子:“我回老家了,你妈在家呢,”放下电话,我不禁潸然泪下,在家乡,我已经是过客了,但是只要我还在,儿子他妈还在,远方的那个家,就还是儿子的家,年少不觉家乡好,年老方知乡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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