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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黄国钦:在大兴安岭眺望蒙古(上)

散文 | 黄国钦:在大兴安岭眺望蒙古(上)

在大兴安岭眺望蒙古(上)

文 | 黄国钦

九月的深秋,我来到了色彩斑斓的大兴安岭。在大兴安岭眺望蒙古,只是我的灵机一动。但是此后,这个念头,就像一个处子,如影随形,紧紧地跟随着我,影响着我。

蒙古,是一个硕大的概念,大兴安岭,也是一个辽阔无边的领域。在大兴安岭,举目向东、向西、向南、向北,都是蒙古,外藩蒙古、内属蒙古,黑龙江蒙古、青海蒙古、新疆蒙古、西套蒙古、达木蒙古,察哈尔蒙古、科尔沁蒙古、厄鲁特蒙古、和硕特蒙古、准噶尔蒙古、土默特蒙古……

好吧,就让我在大兴安岭,来细细地端详,好好地眺望你吧,蒙古!

散文 | 黄国钦:在大兴安岭眺望蒙古(上)

我是在一个薄暮四合的黄昏,来到大兴安岭西北侧的鄂温克草原。其实,最先,我是来到呼和浩特,然后,呼伦贝尔。鄂温克草原,已经是森林草原向草甸草原过渡了,远远地,大兴安岭,在蜿蜒的丘陵和无际的草甸的掩蔽下,似乎也看不到了。

呼和浩特在蒙古是一个另类。二十多年前,我从呼和浩特去四子王旗,汽车从呼和浩特出发,一路向北,不多久就进入了浩瀚无垠的大青山。山,并不陡,也不峻险,却棵树不生,片木不长,暴日下兀然而起,黄尘中茫茫无涯,望也望不到头,探也探不到边,一辆汽车,就像一只甲虫,孤单单地缓缓地爬行在渺无人烟的羊肠道上。

此行之后,我就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当然是一个关于呼和浩特和内蒙古高原的深刻的印象。

但是我错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错得幼稚肤浅,错得低级可笑,错得不可告人。原来,呼和浩特并不在内蒙古高原。

就像很多人不知道,西宁并不在青藏高原一样。

十多年前,青海画家郭建军,从青海师范大学调到韩山师范学院。我在潮州牌坊街七丛松他的大画室里,一边饮着外来者热情高涨入乡随俗冲泡的潮州工夫茶,一边逡巡着他挂着牛头、藏刀、壁毯、天珠、藏女和铺着藏式地毯的画室。郭建军是一个山东汉子,1978年考入青海师院美术系,毕业后留校。建军告诉我,他自小生活在青藏高原。我说郭老师,西宁并不在青藏高原,西宁是在黄土高原。建军大吃一惊,哇哇地大叫起来,一双大眼睛将信将疑地牢牢瞅着我。我坚定地告诉他,青海靠东的三分之一是黄土高原,靠西的三分之二是青藏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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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军愣愣地坐着,一直回不过神来,一直在疑问他的西宁为什么不是青藏高原?!

我也是。我也一直以为,整个内蒙古自治区都是内蒙古高原。错大了,内蒙古自治区面积一百一十八万平方公里,内蒙古高原只有三十四万平方公里。

现在,时隔多年,我又一次来到呼和浩特,在赛罕区内蒙古职工之家,对着窗外遥不可及的大兴安岭、对着窗外名堂繁多千姿百态的各部蒙古出神,也对着北边咫尺之间,突兀而起的内蒙古高原出神。

实际上,内蒙古高原只是春蚕一样的狭长的一条,它东起大兴安岭阿尔山以西,西至贺兰山以东,南起阴山以北,北至蒙古国国境。那么其他的呢?其他那么多那么大的地方,都在那儿呀?呼伦贝尔、兴安盟、通辽、赤峰是东北平原和大兴安岭山地,鄂尔多斯是黄土高原,阿拉善是自成体系的戈壁高原,包头、呼和浩特、巴彦淖尔是河套平原。

哦呀呀,提起河套平原,耳边,就响起了那首天籁一般的敕勒歌: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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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有东套、西套之分;东套,又有后套、前套之别。巴彦淖尔是后套,包头、呼和浩特是前套。知道不,河套,就是黄河在宁夏、内蒙转的那个弯,那个弧度漂亮、潇洒得让人赞不绝口过目不忘的几字弯。而敕勒歌里面所唱的敕勒川,即土默川,当今地理上亦叫河套——土默川平原。川,一指河流,一指平地、平野、平原,如一马平川。呼和浩特旧称的归化城土默特蒙古部落,亘古以来,就驻牧在这片古称敕勒川的土默川平原。

耐不住对敕勒川——土默川的念念思渴,独自一个人我上街去走走。秋分时节,呼和浩特的夜晚很凉。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但呼市的夜空,依然清晰可见,墨色的天宇,画着舒缓的弧线像穹庐一样,垂向远方。

才8点多钟,赛罕区的街头,已经如夜阑般宁静,路上没有行人,也少见车辆,倒是一幢幢楼宇,闪烁着棱角分明的灯光,把一片呼市的新区,画在了夜色的画布上。

锡尼河是流经鄂温克草原的一条外流河,从大兴安岭巴达日山西麓发源,自东向西,飘逸而来,在锡尼河东苏木,汇入了伊敏河。

苏木,是汉地一个非常陌生非常稀罕一辈子一世人也打不了交道的名词,在内蒙古也不常见,它是一种特别的建置,比如说,工业叫镇,农业叫乡,那牧业牧区,就叫苏木。

我来到鄂温克草原的时候,锡尼河已经在薄暮的掩蔽中不见了。草原像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栗色,在微风中和暮霭下,荡漾着咖啡的光泽。

趁着暮色依稀,我来到鄂温克草原深处锡尼河畔的布里亚特部落。鄂温克草原现在是鄂温克族游牧的地方,这支世居外兴安岭、大小兴安岭腹地密林,俗称索伦、通古斯的狩猎民族,也渐渐向山外游牧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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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依然关注着锡尼河畔的这支布里亚特。布里亚特是一支神秘的很特别很特殊的蒙古部落,他们住着圆锥形的蒙古毡包,穿着类似于蒙古人的开襟袍服、说着蒙古语言,但与蒙古核心文化的认同又极为不同,他们的摔跤是高丽式的,与日本的相扑相似,与突厥——蒙古的摔跤,又完全不是一码事。这支历史上游牧于外贝加尔地区和贝加尔湖沿岸的布里亚特蒙古,是一个庞大的部落,近五十万人口,四十二万多在俄罗斯,四万多在蒙古国,只有近八千人,驻牧在鄂温克锡尼河两岸。

夜色欲降未降,苍茫中,一处蒙古包亮起了灯火,这是布里亚特牧民布金的家。布金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辽阔的家庭牧场哈达图牧场,放牧着牛、羊、和马。可惜布金不在。布金的女儿斯仁达娃在蒙古包外忙着,放养的牛、羊,马上要回栏了。

斯仁达娃并不像通常的蒙古女人那样高大,她穿着草青色的大襟土布袍服,大襟是一种向右的斜开襟,土布,或许是家纺或许是哪个手工作坊所纺,袖口和领子、门襟,这些本来应该非常讲究的襟边缘饰,也都随意地用三指宽的酒红色土布绦镶着,随意中又透着处处用心一丝不苟的精细和工整。斯仁达娃戴的巴尔虎和布里亚特女人才戴的那种翻檐尖顶帽,也是草青色土布缝制,一样镶着一指半宽酒红色土布绦的缘饰,没有流苏。这样干净、麻利、爽朗的袍服,应该是布里亚特蒙古的常服?

有客人来,斯仁达娃随即放下手上的活,把我和向导赛音让进了蒙古包。布里亚特的蒙古包与其他蒙古部落的蒙古包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注意到,蒙古包后面除了停着一串勒勒车,西边不远处还停着一辆看起来有些陈旧的中巴,中巴的屁股用插销拖了一挂加焊了铁辕的挂车,沉沉的暮霭中,那剪影看起来就总觉得有点魔幻和前现代化。这就有点意思了,传说布里亚特已经俄化了,这是一丝蛛丝马迹?

就在我盯着那辆中巴车的时候,身后的草原发生了一些骚动,空气中也似乎传递着什么信息,有一种急促的气息在空中飘动。

出什么事?

我屏住息,回过身,环视着。

“哞,哞……”这时,牛栏深处,突然响起了母牛低低地、急急地哞叫声,是母牛听到了什么?嗅到了什么?呼唤着什么?

紧接着,就看到了迄今为止感人至深的、令人难忘的场面——牛栏外面,锡尼河方向,急遽地、急骤地奔跑来一头稚嫩的牛犊。“哞,哞……”牛犊喷着鼻息,一边稚气地回应着,一边迅疾地跑回牛栏里。

看到奔跑回来的牛犊,母牛从牛群里冲出来,迎着那头放开四蹄,稚态可掬的牛犊儿,母子俩相向而跑,就在牛栏中央,刹住、站住,抵头相亲,撞肩舐犊,拱乳吮吸,子孝母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从未听说过的场面深深撼动,久久触动。

假如不是在草原,你能看到这样的一幕吗?假如不是落日归牧、牲畜回栏,你能目睹到感受到动物亦有人类一样的亲情、一样的心灵感应吗?

人总是以为高动物一等,你有动物这样的淳朴和至诚吗?有它们这样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意吗?有它们这样的无杂念、无宠辱、无虚伪和无功利吗?

我想,人啊,应该低下高贵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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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拉尔去额尔古纳,汽车经过陈巴尔虎草原,就一直沿着大兴安岭西北坡行驶。

与想象中、印象中的深山密林不同,大兴安岭的山不高、不陡,没有峻急的山峰和陡峭的悬崖,也没有石山和峡谷,南北蜿蜒,一千四百多公里,都是浅山、丘陵和缓坡。

季节已经进入了深秋,公路两边,极目望去,看不到牛羊、马匹,倒是路旁的白杨、桦树,挨挨挤挤,白了树干,黄了秋叶。一个一个草场,渺无人烟,只剩下准备越冬的草垛,一垛一垛,躺在晒着金色阳光的原野上,在蓝天、黑路、远山、近坡的映衬下,给人暖洋洋的温暖和生气,给人生活的意蕴和丰足。

实际上,原野的寂静,是一种蓄力。八月中旬,打草以后,忙忙碌碌的草原,就已经松弛下来,开始了休养生息。打草,究其实就是给放牧的牛啊、羊啊牲畜们储备过冬的草料,这是草原上的秋收,繁忙,紧凑,又盛况如前。以前,打草是用钐镰,这是一种草原的农具,一根二米出头的木杆,安着一把六十左右厘米的窄刃镰刀,刃口到刃背,还不到二指半宽吧。抡钐镰是一种技术活,也是体力活,一钐抡去,远近三四米间,倒下就是一片,留下来的草茬,还要都是一样的二寸来高。现在打草,是用机器了,割草机、拢草机、捆草机。用打草机也有讲究。要分区轮刈,还有,你每打三百米,就要留出二十米的草籽带,还要留下二寸以上的草茬,这都是为了保证来年草原的复甦和茂盛。

这样的打草,就像艺术,像绘画,也像工艺。一片一片的草场,隔三隔四,参参差差,散落在目力所及的坡地上,散落在草原和森林的边缘。灰白,是打草留下的短茬,浅青,是草籽带留下的纹带,宽边的灰白,间插着窄边的浅青,这样间隔着铺展过去,就像无数的足球场,拼成一幅巨大的彩色五线谱,东一垛、西一垛随意堆着的草垛,就像五线谱上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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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草的季节,也有讲究。打得早了,贮藏的时间长了,草料会干枯失水,牲口不爱吃。打得晚了,草料长老,纤维变粗、变硬,不好吃也不愿吃。八月中下旬是最好的时间哦,这时打下来草,贮存几个月,水分依然,又开始醣化,牲口最爱吃了。

有时候,你也会把麦田,误以为草场。收割过的麦田,也堆放着一垛一垛的圆垛,远远地看去,跟草垛没有两样。来到跟前,你才会发现这不是草垛,用手去摸,用鼻子去嗅,你才知道,这是麦秸秆垛。草垛是柔的、软的,有青草的清新和草香。麦秸秆不能喂牛、喂羊、喂马,这是留着去造纸的。

到额尔古纳,已经是到大兴安岭的最北缘了。这里是原始森林、森林草原和旱地小麦交替分布。额尔古纳人像他们的祖先黑龙江蒙古一样,亦农亦牧。

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就像大兴安岭的名片、大兴安岭的脸蛋。看大兴安岭的脸蛋,是每个人的痴想。我也是。在额尔古纳,我爬上一处山头。大兴安岭的山确实不能叫山。都是坡,都是平坡、缓坡、斜坡,爬到山顶,还是坡,没有山脊,峰顶,也没有陡坡、急坡、险坡。整座山就像一个没有脾气的男人,在一处村口坐着,晒太阳,听鸟叫。从坡顶望去,色彩斑斓,红、黄、白、绿、橙、灰、褐,什么色彩都有,层层叠去,起伏逶迤,无尽无穷。

我在坡顶站住了,不想走。身边的白桦林,一棵棵笔直向上,不蔓不枝,不歪不扭。这是蒙古人的秉性吗?蒙古人的身姿吗?我强烈记得,蒙古人就是从这里整装待发,长驱直下,走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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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安是满语,意思就是极寒,极寒处。这是一片多年连续冻土带,只适合生长兴安落叶松、樟子松、红皮云杉、白桦、蒙古栎、山杨聊聊几种。

我爬上的这处山坡,是典型的白桦—-兴安落叶松森林类型。往往,越是原始森林,越有惊心动魄的绞杀,越有进退割据的争夺。自然界的物竞天择,并不是什么温文尔雅,楚河汉界,固守一地。就像,眼前这白桦林和兴安落叶松林的天演。白桦是一种阔叶树种,总会不失时机地侵入经过采伐、或者火烧的原生的兴安落叶松林地,蔚成大片的白桦树林。但是白桦林中遗落的落叶松籽,又会慢慢地长出落叶松来,落叶松长高了、大了,挡住了白桦树的阳光,白桦树就会死去。

世世代代,森林,就是这样自我更新、自我繁衍。

大兴安岭的蒙古人,是不是也是从这种日常这种竞择中,读出了走出兴安的深刻哲理呢?!

从蒙古铁骑摧枯拉朽,横跨欧亚,我想,应该是!

(未完,请继续欣赏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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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钦 1954年12月出生, 广东潮州人,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广东省文学创作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现居广州。

曾任广东省文联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届委员,第六届主席团成员,潮州市文联主席、作家协会主席、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

出版艺术散文《中国木雕•广东卷》、城市传记《潮州传》、作品集《心路屐痕》《梦年纪事》《青春笔记》《兰舍笔记》《花草含情》等10多部。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法、俄、匈牙利、蒙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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