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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的姨娘梦,为何突然破灭了?

要说姨娘梦做得最稳妥的,非晴雯莫属了。在她心里,别人的姨娘梦还只是个梦想,未来能不能实现很难说,唯有她的姨娘梦,是千妥万妥的,就像定期存款,只等日子到了就能自然取出。

这个帮她办理定期存款的,是贾府的最高领袖贾母,当然是最为稳妥的。

但是,这个看起来十分稳妥的姨娘梦,没能等到实现的一天就破灭了,这是为何呢?

《红楼梦》| 晴雯的姨娘梦,为何突然破灭了?

读红楼,很容易被作者曹先生在情节安排的表象所迷惑,从而忽略了他想表达的实质内涵。

他在晴雯身上,赋予了什么?答案就在晴雯破灭的姨娘梦里。

身为下贱,预支权利,是晴雯姨娘梦破灭的主因。

如果有人为我们存了够我们吃喝玩乐一辈子的巨款,但规定十年后才能领取,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努力活到领取的那一天!

那么这十年怎么办?自然还是需要靠自己努力赚取到生活所需,才能保障活到那一天。

晴雯不这样想,她想靠提前支取利息来度过这十年。

《红楼梦》| 晴雯的姨娘梦,为何突然破灭了?

姨娘的名分在未来,晴雯却提前行使了姨娘的权利。

说到姨娘梦,袭人麝月秋纹等几个大丫头都有,这也是她们作为丫头的终极梦想。

但是,她们的梦想,需要经历通房-姑娘-姨娘这个一级一级攀升的过程,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不付出一定无法实现梦想。

所以,她们必须努力奋斗,以期望离梦想更近一点。

晴雯和她们不同,因为贾母已经提前预定,让晴雯觉得自己不需要经历这个奋斗历程,那个胜利的果实上,早就写好了她的名字。

于是,在晴雯心里,她和其他丫头不同,不需要从通房做起,通房所需要承担的职责,都与她无关。她想做就做,想不做便可以不做,业绩考核这事,不会落在她身上。

另外,因为已经认定了自己是姨娘,在整个怡红院的丫头中,她便是最尊贵的,别人侍候她是理所当然:“有你们在一日,我便受用一日”。

当然,这也不是晴雯个人的认知,几个大丫头也有这样的共识,所以对晴雯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被贾母“钦点”的未来姨娘,谁敢得罪?这些在贾府深受尊卑教育的丫头,非常懂得这个道理。

晴雯却不懂,权利是不可以提前预支的,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在正式定名之前,就得按照现有的身份行事,否则就是逾矩。

比如太子是未来的国君,但如果胆敢做一件国君才能做的事,那就会死得很难看。

《论语·泰伯》中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规矩, 是儒家立足之本,也是贾府最为看重的

正因为不懂这个道理,晴雯才“身为下贱、心比天高”,以通房之身,行姨娘之权。

《红楼梦》| 晴雯的姨娘梦,为何突然破灭了?

如果偶尔逾矩一两次,人情社会,抬抬手也就过去了,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如果把逾矩当成理所当然,成为习惯行为,那就会犯众怒。

小丫头佳惠说:“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他呢?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可气晴雯,绮霰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他去。你说可气不可气?

袭人在名分上属于一等丫头,做事也“殷勤小心”,得到上等待遇让人心服口服。

晴雯的名分是二等丫头,而且做事能推则推,在拿奖金时却拿到了上等,底下用心做事的小丫头自然不服。

晴雯处置坠儿,宋嬷嬷说:“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他。”这是委婉提示晴雯越权了,晴雯却搬出了宝玉:“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

这种狐假虎威的做法,当然无法让人心服。

宝玉说他:“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吵,不如去了倒干净。

麝月说她:“你今儿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

袭人说她:“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

王善保家的说他:“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却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并非空穴来风。

众婆子说她:“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把这一个祸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净些。

一个人被人怨恨很正常,但如果被不同层次、不同圈层的人抱怨甚至仇恨,必除之而后快,那就非常说明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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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说,对于名分的预先指定,其实相当于给予了当事人一个考察期,属于人才储备。当事人应该为此更加自律更加努力,这样才能对得起领导的看重,以证明领导眼光精准,没有看错人。

所以,当王夫人向贾母汇报对晴雯的处置时,贾母说:“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谁知变了。

贾母的眼光确实没错,在名分预定之前,晴雯确实是“模样爽利言谈针线”都很拔尖,可堪重任,但她却在预定了名分看到了清晰的未来之后,就把这些优点都放弃了,提前预支了未来名分将拥有的权益。

晴雯不知道,即使是太子,名分也可以被废掉,何况这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姨娘名分?

这个道理,直到临死之际,她才明白:“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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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什么道理?当然是不依赖这个未来的名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工作,像袭人一样靠能力升迁。

贾府衰败,环境变迁,权力更替,是晴雯姨娘梦破灭的助因。

虽然红楼未完,但读者都知道,即使晴雯没有早夭,她最终也无法实现姨娘梦。因为那个时候的宝玉,没有能力纳妾,尤其给不了晴雯想要的姨娘待遇。

晴雯在怡红院兴风作浪好几年,贾母和王夫人等管理者都不知情,这给了晴雯错觉,以为怡红院是个绝对安逸的所在。

贾府的奢靡成风,怡红院人多事少,把晴雯养成了温水里的青蛙,毫无忧患意识。

《红楼梦》| 晴雯的姨娘梦,为何突然破灭了?

如果贾府再风光几年,晴雯的姨娘梦就轻易实现了,那个定期存款就到了她手里。

可是,世事是变化的,哪有什么百分百的稳妥?

变化是从贾府入不敷出开始的,也是从贾母交权开始的。

退居二线的贾母,把享乐当成了晚年的主旋律,把管家权交给了儿媳妇王夫人。

这是正常的权力更替,老了就该安享晚年。接过权力棒的王夫人,虽然管理理念与贾母完全不同,但依然行孝道,因循旧例,保留着贾母当权时的一切。

《论语 学而》中说:“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接过权力棒,至少三年不改旧例,是为孝。

这一点,王夫人确实做到了,何况贾母传下来的旧例并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

但是,时势变了,贾母的旧例是以财政宽裕为基础的,“三等仆妇的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一二等的丫鬟,“比寒素人家的小姐还尊贵”,月钱更是高到离谱。史湘云作为史家的嫡小姐,每月也只有几吊钱,想做个诗社东道都不成,晴雯做几年二等丫头,却攒下了几百金。

有钱的家好当,没钱的家处处哀鸣,王夫人想完全保留贾母的旧例已不可能了,裁员势在必行。

贾母也裁员,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裁员标准。如果让贾母一裁到底,不会裁到晴雯身上,那些告状的话,贾母也听不到。

原因很简单,贾母完全按自己的喜好标准来裁,裁谁都不会裁到宝玉房里。

王夫人正好相反,以身作则,裁员先从最奢侈、丫鬟最多的儿子下手。

贾母和王夫人,两代管家人,一个奢靡,贾母动不动就大摆宴席;一个节俭,王夫人以吃素为生活常态,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还有一个最核心的因素:贾母和王夫人,对宝玉的教育理念也是相反的,贾母宠孙成虫,王夫人望子成龙。

财政紧缩的同时,管理者的管理风格大变,注定了晴雯的末日:她是丫鬟中奢靡的代表,同时又是丫鬟中轻佻的代表,还是引诱宝玉不求上进的代表。

《红楼梦》| 晴雯的姨娘梦,为何突然破灭了?

即使没有婆子们告状,晴雯的姨娘梦也做到头了。随着贾母精力的衰退,王夫人全面接管宝玉的生活成为必然,宝玉的身边依然只会留下袭人麝月这样能督促宝玉上进的丫鬟。

所以,无论从哪个层面来看,个人性格、贾府的小环境、社会的大环境,晴雯的姨娘梦都会破灭,她都等不到提取定期存款的那一天,这是不可更改的结局。

这正是《红楼梦》的主旨之一,红楼梦并非宝玉一个人的梦,更是大观园众钗的梦,无论梦想离他们是近还是远,都会破灭,无一例外。

唯一的区别,是有的人梦破的同时,命也丢了;有的人梦破之后,迅速调整自己去适应新的环境,活出新的人生。

晴雯是属于把路走死的人,把人生的全部希望,当赌注一样押在贾母给她画的饼上。

没有人告诉她,人生是无常的,保险箱并不保险,何况贾母给她存的那份定期存款,没有写她的名字,取用权不属于她。

《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有,现在心不可有,未来心不可有。晴雯的问题,就是拥有一颗未来心,提前预支未来,最终没有未来。

来源: 浮生漫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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