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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同林鸟》

好不容易站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谭维立即从自己的“岗位”上下来,到餐厅去吃饭。他看见小冰也是早早地就去了餐厅,但装做不认识他的样子,坐得远远的,跟两位女游客在攀谈。他这人吃饭快,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尤其快,三下两下就吃完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小冰一直磨蹭到晚上的卡拉OK快开始了,才溜到他住的房间里来,向他汇报说:“今天下午你生意这么不好,肯定是那个梁朝帏在捣鬼,好些游客都知道你是结了婚的,老婆也在船上。这事不是他透露出去的,还能是谁?”

“算了,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我也站不住了,以后就不去‘站台’吧,去了也赚不到小费,不如休息一下,就当是旅游了一趟——”

“那就这么输给人家了?”

“那你说怎么办?你一定要跟来,现在人家知道了——”

小冰生气了:“怎么你不怪那个梁朝帏,反而来怪我?吃柿子拣软的捏?你想怎么样?想我不跟来,你好跟别人亲热?”

“我跟谁亲热了?”

“你跟那几个K镇上来的女生——跟人家——挤那么紧——”

他想不起什么K镇上来的女生了,但他至少可以拍胸,他绝对没有跟谁亲热,有的女生自己要靠近他,或者把手搂在他腰上,只要他能不得罪人地摆脱的,他都摆脱了。他说:“既然你怕我跟别人亲热,那我明天还是不去‘站台’了吧——”

“不‘站台’要赔公司钱的——”

“谁说的?根本都没领公司的工资,怎么还要赔钱?”

“是真的,我问过刘德桦的,他说如果有人愿意帮你出明天的一千块钱站台费,你就可以不去站台——”

“一千块?我站满三天都赚不到一千,少站一天就要陪一千?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叶小姐根本没提这事——”

“听说写在合同上的,我们自己没注意看——”

“那谁会愿意帮我出这一千块钱?”

“当然是那些想包你的富婆罗——”

他不相信:“这船上有富婆?我怎么觉得都是一些男人和小女孩——”

“‘富婆’不过是有钱女人的称呼,也不等于就一定老到做‘婆’的程度了,你怎么知道那些小女孩里面没有哪个是富婆?”小冰狐疑地问,“怎么?你动心了?想让富婆包你?别做梦了吧!有我在这里,看谁敢包你!”

“我没想谁来包我,我只是不相信公司会允许‘明星’搞这种事——”

“你别发书呆子气吧,公司不允许‘明星’搞这个,还有谁愿意来?真的为了赚这点小费?三天下来,就算赚了一千,每天也才三百多。一天赚三百多,还用上这里来吃这个苦?我听他们说了,很多‘明星’不光是被人包,还有的都是被人‘买断’的,从此就只陪某一个富婆去了,不用再上船来‘站台’了。你知道叶小姐为什么连你这么不象明星的人都招来了?就是因为被‘买断’的明星太多,接续不上来——”

他仍然不相信:“那公司花了时间和金钱为‘明星’打广告什么的,结果‘明星’被人包断了,不来船上了,那公司不是白费钱?”

 

“富婆买断一个‘明星’,肯定也得交公司一笔钱的嘛——说白了——这个什么‘明星公司’就是拉皮条的公司,找一些人来,包装一下卖出去,他们从中收费——”

“如果真是这样——叶小姐难道会不——告诉我?”

“你以为叶小姐是什么圣人?她肯定就是这样一步步干出来的,现在不过是熬到管理层去了,成了老鸨级的人物,”小冰得意地说,“哼,我早就看出这里面的道道来了,不然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来?”

“你既然早就看出这里面的道道了,你怎么早不说呢?早说了,我们就不用来了——”

“早说了你会相信?还不是以为我在耸人听闻,把你一个多么好的赚钱机会砸掉了。再说来免费旅游一趟也没什么不好的嘛,公司不能逼着你被人买断,人家刘德桦就是卖艺不卖身,赚的钱也不少——”

他警觉地问:“你——什么时候跟刘德桦——攀谈上了?”

“就刚才——”

“你——跟他——照相了?”

小冰嘻嘻笑着说:“照相嘛,小意思,他说我是同事的老婆,免费照相——”

他嘲讽说:“我看你这个样子,如果你有钱,你肯定要把他买断了吧?”

小冰吹嘘说:“哼,就他,还需要我出钱买断?如果我愿意,我根本不用出钱,白玩他——”

他想到肯定有人也在用这种轻蔑和玩弄的口气谈论他,心里老大不快,赌气说:“等这船靠下一个口岸的时候,我们就下去吧,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下去干什么?下去了再自己掏钱买票回家去?还赔公司几千块钱?你真是疯了,无论如何也要站完最后一班岗。现在到时间了,快去卡拉OK厅吧,我先走,你马上来——”

 

他怕赔钱,只好打起精神去了卡拉OK厅。不用说,又是刘德桦的天下,那家伙还真能唱几曲,再加上刘德华的歌都不是很高,容易唱上去,让这位冒牌明星狠狠地出了一下风头。

谭维不怎么会唱流行歌曲,金城武又没什么很走红的歌,所以他几乎没人邀请上去唱歌,还是小冰出面花钱点了他一个,叫他唱那首。亏得他被小冰逼着练过这首,效果还不错,有点一“呜”惊人的效果,后面就有了点唱邀唱的,也不拘是不是金城武的歌,游客们喜欢就可以点他唱邀他唱,搞得他十分后悔没多练几首流行歌曲。

在J镇上岸之后,他在几个风景点还混到了几个照相的机会。同船的游客似乎都已经知道他是有老婆的了,而且要跟他照像的也都照过了,就没什么人来答理他了,他只能哄哄风景点那些不知情的游客。可能追星的人有比一般人更强的从众心理,越热门的“明星”,追的人就越多,像他这样没多少人追的“明星”,追的人就越来越少,大概谁也不想显得自己没眼光。

到家后清点了一下,他这趟“处女游”总共收入了七百多块钱,如果把他为此行置办行头的钱刨掉的话,赚的钱只是一个负数。

小冰安慰他说:“这次不算,这次是因为有我跟着,才影响了你的——生意的,下次——我不去了——但你要保证不能被人包,不能被人买断——”

“男的谁被包了?我这几天怎么看见所有的男‘明星’都在那里站台?”

“包昼的没有,但包夜的肯定有——”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呢?我看见有女人深更半夜到刘德桦房间去——”

“说不定那是人家老婆呢?你不是深更半夜溜我房间里来的吗?”

“肯定不是他老婆,因为一夜有不止一个女人去他房间,每次都不同——”

“哇,你观察得真仔细啊!是不是——也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溜他房间里去过?”

小冰辩解说:“我肯定没溜他那里去,我哪里有那么多钱?”

“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了,我把赚的那些小费都赞助给你,让你去包他一夜——”

小冰哈哈大笑:“你真是个书呆子,你赚的那点钱,够包人家刘德桦?他的价码很高的,包他一个钟,二十岁左右的是两千;三十岁以上的最少是三千。你那点钱,包他半个钟都不够——”

他听到这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象刘德华这么个红火法,几十万块换肾的钱恐怕早就还清了。他好奇地问:“几千块钱一个钟?那在这一个钟里——他干些什么?”

 

“那我就不好问了,不过既然是卖钟,肯定是——可以想得到的那些事——无非是——供人玩乐。怎么?你打听这么详细,难道想去——卖钟?”

“我卖什么钟?我连照相都捞不到人,还能卖钟?”

后来叶小姐告诉谭维,有人向公司告了她一刁状,说她不顾公司利益,把一个超龄“四不象”塞到他们明星组,还允许他带老婆,极大地影响了公司“明星伴我游”项目的质量。叶小姐说:“这个项目我暂时是不好再安排你干了,但是我会帮你找别的活干——”

他慌忙抱歉说:“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惹麻烦了,以后——就算了吧——我估计你们公司别的——工作——我也不能胜任——别影响你在公司的——前途——”

叶小姐夸口说:“哼,就那几个家伙,也想影响我在公司的前途?看我哪天不把他们一个个清除掉——”

他劝解说:“算了吧,大家都不容易,他们告你状,也是针对我的,不是针对你的,只要我不再去了,他们也就没什么要说你的了。再说,你也不知道是谁告的状,清除谁?”

“不知道是谁告的,就当是他们所有人告的,把他们全都清除掉。不给他们一点厉害看看,他们还翻天了呢——”

小冰的分析截然不同:“你别听叶小姐哄你了,肯定是你这趟没人包你,没人买断你,你‘业绩’不好,没为公司赚到钱,她才把你炒掉的。无所谓,炒掉了也好,免得你把持不住——”

搞了这么一趟“明星伴我游”,使谭维觉得各方面都很受伤,钱就不说了,买了一套一千多块的西服,穿了这么一次,就挂那里了,白白浪费了钱财。身体上也觉得很累,虽然他是当老师出身,照说站讲台也站惯了,但上课只用站那么几十分钟,中间就能休息,一天也不会从早到晚站讲台上,所以从来没觉得上课站得累。这次连续站了这么三天,都快站成下肢静脉曲张了。

最受伤的还是他的自尊心,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干不好。看来他只能呆在大学教书,在大学里他似乎还混得可以,读了博士,提了职称,也能搞点科研,写点学术论文。但不论他到什么别的职位上去,他都象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有种无能为力的悲哀。如果说从前他会因为道德的原因而为参与了这样一种“旅游”感到羞愧的话,那么现在他更为之羞愧的好像不是因为参与了这样的“旅游”,而是在这趟“旅游”中受到了游客的冷落,被刘德桦等人打败了。

他这样想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起在某本书上看来的一句话:“最凄惨的境况莫过于一个人老珠黄的妓女的境况了。”

他以前不懂这句话,难道人不老、珠不黄的妓女境况就不凄惨了?现在他才懂了,年轻漂亮的妓女,只是道德意义上的凄惨;人老珠黄的妓女,就不仅是道德上的凄惨了,还有各方面的凄惨。没人嫖,就没钱,就没饭吃,就没法活命,但妓女的名声却不会因为没人嫖就洗清,因为人老珠黄的妓女没人嫖,不是因为她们清白高尚,而是因为她们卖不出去。

叶小姐曾经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以前不管哪里失败,总还在想“叶小姐那里会有赚钱的工作”,现在连这也试过了,就彻底没路子了。他最急着要还的就是谭师傅的那几万块钱,那可是人家谭师傅一个轮胎一个轮胎补出来的。谭师傅两口子都没正式工作,没任何福利,就靠积蓄养老送终,现在谭师傅两口子年纪都大了,有点风烛残年的感觉,说倒下就可能倒下,他怎么忍心老不还这笔钱呢?

他又在一个自学考试辅导中心兼了一些课,短期的,主要是晚上和周末上课,有时还要到外地去辅导。他完全成了一个上课的机器,成天都在备课上课,一般都是备好几套课,上好几种课,有的根本不是他的专业,他也不管了,只要人家要他上,他就上,只要能赚到钱。

有天晚上他上完课回来,已经快十一点了,刚扛着自行车爬上楼梯,就有人从黑地里闪出来,说:“总算把你等回来了!”

他吃了一惊,那人又说:“快开了门搞点吃的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开了门顶的灯,借着灯光才看出是常胜,但完全变了样,衣衫褴褛,头发老长,弓腰驼背,如果不是声音还听得出来,他简直要把常胜当成要饭的叫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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