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岚，女，本名李燕，七十年代出生，湖北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青年文学》等90余种文学诗刊报刊。作品入选《湖北诗歌现场》《华语诗歌年鉴》《中国诗歌年鉴》等多部诗歌集。著有诗集《在接近阳光的地方》《明亮》。

｜波德莱尔的黑夜

瞧！他多么自在

他把我们都搬进他的典藏

作为典藏，我们或许见过地狱和醉生梦死

他曾在那里说话、做事，累了就会喝酒

他说：“未渴而饮，未饥而食！

——快把灯吹灭吧，别再迟疑……”

他喝下一个又一个狂燥的夜晚

唯一的一朵花，却在心中闪亮

黎明这么近。我们刚刚醒来

不能弄瞎他的眼睛

｜镜中：致张枣

一生中见过几次梅花凋落

你一个人静坐，在镜子前

想起青草淹没的南山，没有骑手

你留长发，穿白衬衫，时而面对河流发呆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纵然危险，也是要想念的

在她回眸，低头的那一刻

你听到河水擦着石头，在爆破内心

刺疼的地方一定是深渊

但是，原谅她来到这里

像原谅一只狐狸从远方带回一种音讯

她那么美，以致你喃喃的唇上

词语枯竭

｜堂前燕

从乌衣巷飞出的燕子

和王谢堂家的那只

有何区分？

在完美的线条与呢语中

它们自带火种

将春归的息讯撒往各处

它们衔泥，翻飞

同时将栖息的意义

直接引申给我们

在一个弄堂出口

或一间简朴的门庭上

燕子延续着古老的活法

仿佛一个法器

在燕子心中，尽管古旧的诗词

早将它们描绘

“脱下外衣的燕子和据守黎明的燕子

同是那一种”

当碧溪成流，四月或五月

正以快讯之势将我们淹没

亲亲燕子吧

做做它们翅下的微风

无论借用逃离，复还

我们都是生活在别处的人

｜春雪

我要你穿过百合花和丁香丛林

不被杂芜所伤——尽管有些喧嚣暗藏利器

你必须趁风来到二月的河流

盘踞一个人的心房

我要你一举南下，在拂晓前的

某个寂静小镇

和我团聚，场景是

蜜蜂围绕它的蜂房，波浪环抱它的湖泊

我要你沐浴，净身，在剃须刀举起的面颊上

叫醒杏花桃红，快过十万万吨春风的杨柳

然后使你说出归乡之美

剩下的日子，我还要你去聆听

我们的房前，屋后

蓖麻要开花，松竹要结露

一行白鹭，借用细长的流水

去梳妆

丨梅花照眼时

提灯的女子想回到飞雪

在不着痕的乡野

看垂钓的月光

勾起大片大片鹅毛

那时，她们身穿碎花棉袄，瘦腰，袅娜

常常走在炊烟升起的村头

她们的蛾眉，有着春天般卧蚕轻声的蠕动

那时，人间清凉

草木掠过纵深的乡间

聆听布谷细长的声线，顺着河流漂荡

｜致茉莉

此刻，茉莉住在美学里

它仅仅抛出一盈之袖

三分清香，七分素洁

便暴露无遗

我仅仅是借用夜晚的失眠

领养了它的白

当三千多的甲壳虫，爬过清晨的丁字桥

我的茉莉刚刚睡醒

它从自己的王位舀出鸟鸣，鸠唱

以供我的诗歌，能抵达另一处山水

｜风吹故乡

若把天空比喻成一个牧场

每一丝风吹，都是快马加鞭

若把快马加鞭形容成一种心情

心情的尽头，便是我们的故乡——

它有晶莹剔透的露珠，茂盛的庄稼

还有屋舍，炊烟，灰斑鸠，竹子林

还有老人，小孩，顺着山坡传来的唢呐……

不一 一列举，我们的故乡

总有一些生动的事物，在心底潜藏

这种潜藏，像暗流激越后的河流

不时有礁岩耸立，秃鹰盘旋

它们都在张望什么，寻觅什么

是神的眼睛，注定要碰上一场大雪

是大雪之中，风在不停地吹拂

我们的故乡，总是这样在消失中

反复地出现。仿佛它是地平线上一轮日出

不以喂养而喂养，又仿佛它是大地的一个病灶

而我们，仅是以种种借口

喊出疼痛的人

｜石榴花开

嫣红，鲜红，殷红……

所有的红叠加起来

抵不上一朵石榴花的色泽

看它在枝头摇动，颤栗

仿佛我们的一根手指

被生活暗藏的利器

所伤。隐疼顿起时

正值闪电雷鸣划过

五月的深谷

一朵石榴花开

是否一扇窗户打开自己的心扉

朝着有光的地方，缝补

“万物皆有裂痕”——

有时，我们就是一棵石榴树

于深渊里站得太久，太疲乏

当燃烧和毁灭夹道而来

当疼痛感染另一种疼痛

一束束火把恰似一只只火钳

它在无限放大，无限缩小

｜春天的草孩子

现在，我分不清

写诗的你和画画的你

哪一个是真实的你

当你静坐东湖，聆听湖岸的悬铃木

一点点铺设天空

并顺着梯子，你看到一匹绿色火车

轰隆隆驶过长江，去了你的家乡

那时，你单薄，消瘦

喜欢呆在诗经里

以植物为伴

你说拥抱生活

其实是从一件乐趣开始

比如你区分出苜蓿和三叶草

比如你指出戴胜鸟的羽冠

更胜于啄木鸟

在绿意不断覆盖的武昌城

你不必刻意谦卑，一隐再隐

我们喜欢的，春天的草孩子

能用甘草养骏马，鱼群种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