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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家争鸣 | 鹰之:汉诗百年哪些短诗可以传世?

小编按:鹰之认为,传世之作应具有几大特点:普遍性、完美性、朴拙性、理性;太过先锋、另类、晦涩的诗体也是没可能传世的,因为历史偏好喧嚣过后沉淀下来的东西。

诗家争鸣138期 | 鹰之:汉诗百年哪些短诗可以传世?

鹰之,诗人,批评家。(1969——),山东淄博人,现居大连。著有诗集《美好是疼的》。

汉诗百年哪些短诗可以传世?

鹰之

我曾说过,一个诗人的觉醒是从意识到文学史开始的,但一个诗人的成熟却是从怀疑文学史开始的。对于前半句话,我送给年轻人,认识世界要重视矛盾的普遍性,在起步阶段如果能读一读中国文学史,看看这个民族究竟选择什么类型的经典留在世上,你可以节省大把的时间,尤其可以省下走弯路的时间。后半句我送给那些作为反时者的杰出诗人,你永远要对矛盾的特殊性表示怀疑。中国文学史并不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是儒家外行领导内行下的产物,这3000年没变过,因为,流水的朝代始终驻扎在铁打的儒家营地上。儒家最惧怕的东西是思想,因为思想会对儒家的一家独大构成威胁,所以,他们只希望你抒情、言志、不可言说。但当今是地球村时代,文学史是否会补上百家争鸣那一课呢?明白了这些,你便了悟了自己的使命——做一个尝试对文学史做出改写的人,所谓坚守寂寞,是针对那些走过“行百里者半九十”阶段的人而言的。

文学史之所以不是自我选择的结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没有批评家,不是相对没有,而是绝对没有,因为儒教文化是和批评家天生相克的。因为少了批评家的介入,文学史中的诗歌一直是不严谨的,比如,用“一树高”来修辞一棵树,用剪刀裁玉的《咏柳》能进课本,等于告诉孩子们,这是天下最笨最不入门的修辞;再如,“黑云压城”与“甲光向日”的对仗是告诉孩子们,什么叫关公战秦琼的常识性错误。再如,“我的寂寞是一条蛇,这条叫寂寞的蛇还会相思”,是告诉孩子们,中国的文学院教授就和“寂寞会相思”的蠢材一样蠢;再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于告诉孩子们,中国历史上曾经有一群蠢**货,管不能离开画面存在的配图句叫“跳跃”。

明白了这些,我们才能客观探讨什么样的好诗该传世,不能因为文学史有极少数平庸东西充当了传世作品的反向伪证,我们便放宽了对传世之作的要求。

那么,这一百年,究竟什么样的好诗才可传世?首先,后现代作品是没有可能传世的,因为消解了二元对立的后现代对人类灵魂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尤其针对还在发展中的中国人而言,这形同问道于盲。这也是诺奖至今未接受一个后现代诗人的原因所在,诺奖的标准就是传世标准。毕竟普通读者对诗歌的要求和诗人自身是不一样的,普通读者需要一个确定性的答案,来启迪他的灵魂究竟该怎么做,而诗人则只希望读到令他陌生化的东西,根本不管这东西对他的灵魂有无益处,只要其中有一句对他的写作有所启发就够了。其次,太过先锋、另类、晦涩的诗体也是没可能传世的,因为历史偏好喧嚣过后沉淀下来的东西。除此之外,还必须具备如下共性特点才具备传世可能:

普遍性

传世短诗最大的特点就是普遍性,就是任何时间、地点、任何民族的男女老幼都可读的诗,尽管胡安•拉蒙•希梅内斯曾说过,把诗歌献给无限的少数人,这对短诗而言只是一种美妙的幻觉。中长诗有大众、精英文化之分,短诗则基本不存在,或者说所有的传世短诗都是大众文化,凡是不能转化为大众文化的短诗将在世上消失。

完美性

若古诗词因为受格律限制是一种相对完美的诗,那新诗就应该是一种绝对完美的诗,它就像一个鲜活的生命有机体那样,每一粒细胞,每一根经络,都是血肉相连息息相通的,只要有一点瑕疵,便不是好诗劣诗的问题,而是非诗!因为这个“鲜活的生命有机体”死了。

朴拙性

若古诗词是以性灵飘逸而传世,那现代诗应该以朴拙凝重而传世,因为文学史到了该矫枉过正的时候了,现代诗如果继续走性灵飘逸的路子,只能成为古诗词的陪衬,古人已将它发挥到极致了。即便现代诗能重新倡导闻一多先生的“三美”主张,也同样难以望古人之项背,那新诗倒真成了一场失败的实验了。

理性

文学史承传抒情诗,并不是因为读者喜欢,而是一代代儒家学者的强制安排,课本里只有抒情诗,你不学,别的没有,你记不住,考试通不过,所以才有某些习惯因袭的愚蠢理论家所谓“抒情正宗,说理邪道”的胡说八道。而今,中国的人工智能已经傲世全球,全民皆思的时代已经来临,仅靠抒情、感慨能为中国经济保驾护航吗?能发明芯片吗?别忘了,汉诗百年以来,所有销量过百万的诗集全是清一色哲理诗,这才是真正的自然选择!

接下来,我们看看哪些短诗名作有传世可能吧:

艾青 《我爱这土地》 传世指数 ☆☆☆☆

《我爱这土地》

  【艾青】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是一首感情沉郁顿挫的爱国诗,无论历史价值还是艺术价值都应传世,只不过这也是一首有瑕疵的诗,所以传世指数少了一颗☆。

这首诗的瑕疵出在“我也应该”四个字上,铁蹄入侵,山河破碎,面对满目疮痍的土地,就算你不是一只鸟,难道不应该“悲歌当泣,远望当归”吗?否则不等于人不如鸟吗?等你变成鸟再去慷慨悲歌是不是太晚了呢?别忘了,鸟的悲鸣只是出自本能,人的悲歌却是发乎主动。所以,“应该”二字在此属于明显败笔。

这首诗我点评过,也曾提出几种修改意见,现在看最简单的一种修改还是针对这四个字动刀:将“我也应该”改作“我也要”,“也要”至少包涵“我已经在歌唱”的暗示,“应该”则有些被动和勉强,这样便由“本能”上升为“主动”,由“犹豫”变为“果决”。

《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要张开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改到此,我想艾青老先生,若泉下有知,该当瞑目。

舒婷《神女峰》 传世指数 ☆☆☆☆

《神女峰》

【舒婷】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手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凭借一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的警句,奠定了这首诗的传世地位,也可算是对秦观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名句的成功解构,又让它具有了艺术价值。

但这首诗也有一处瑕疵:“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本来此诗塑造的是一个叛逆侠女形象,但这一句明显有些矫情,“捂住眼睛”究竟是不愿看?不敢看?我想都不是,应该是不屑一顾最准确。但不屑一顾有必要“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吗?

张枣 《镜中》 传世指数 ☆

  《镜中》

  【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涩。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我认为这首诗是没有传世价值的,但这首诗受不少著名诗人喜欢并极力推荐,没准也能因此被传世呢,这还真说不好。

这首诗不具有传世价值的原因是第一句就是最大败笔,所谓“开篇决定气势,终篇决定价值”,对于“气势”一词,在诗歌可理解成“语境”,他用大白话开篇,却用一句象征往下接,明显不伦不类。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只是泛指,而“梅花便落了下来”却是特指,一个虎头的因,怎么会结出蛇尾的果呢?最起码你要加个“最后悔”的“最”字,才勉强像那么回事。

所以我说,诗人鉴赏诗人的眼光不算数,即便著名诗人也不行,批评家和读者的眼光才算,因为诗人抓住一点不计其余。

余光中 《乡愁》 传世指数 ☆☆☆☆

【余光中】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就这首诗的历史价值而言,它肯定传世,我也非常希望它传世,毕竟我们都衷心拥护祖国统一,但并非说它没有瑕疵,只不过这两处瑕疵可以得过且过。

第一处小瑕疵是这一段: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这个“新娘”怎么来的,若是“邮票”阶段,那就是母亲定的娃娃亲,若是“船票”阶段,便是一见钟情,还有些“做”的痕迹。

第二处小瑕疵是这一段: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这个“乡愁”被解构了,所有的母亲都会离开我们,如果这叫“乡愁”,那“乡愁”就成了阴阳两隔的代名词,所以,我把“矮矮”的废话改作“插不上翅膀”,暗示骨灰盒不能运到台湾。

卞之琳 《断章》 传世指数 ☆☆☆

《断章》

【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首“互为辩证法”的哲理小诗在艺术上也有传世价值,但为避免重复,“明月”对“别人”的取代总有些别扭,如同“举头望星星,低头思故乡”。

顾城 《一代人》 传世指数 ☆

《一代人》

【顾城】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认为这首诗只是取巧之作,同样没有传世价值,因为“黑眼睛”和“寻找光明”之间不具有转折性质,无论你是黄眼珠绿眼珠蓝眼珠都是用来寻找光明的,但被它洗脑的权威人士太多,没准也能传世。

我曾说过,不练好基本功就写诗,可能写一句都会出毛病,就指的这类诗,此诗中“黑夜”本是象征,但寻找光明的眼睛却是写实,跟李贺那个“黑云压城”犯得同样错误。就算改作“黑夜涂黑了我的眼睛”也没啥大意思,还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变相因袭。

郑愁予《错误》 传世指数 ☆☆☆☆

《错误》

【郑愁予】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首“盼郎归”写的虽幽怨却不失优美,因此也有传世价值,值得称道的是,作者将“痛”以“错误”命名,可谓神来之笔。因为我的马蹄声,让你误当成郎归,于是你的笑靥像莲花绽开,但近看却不是,又像开败的莲花,落了,让你的心境由夏天坠入了冬天,我的到来,不是个大错吗?

娜夜 《起风了》 传世指数 ☆☆☆

《起风了》

【娜夜】

起风了我爱你 芦苇

野茫茫的一片

顺着风

在这遥远的地方不需要

思想

只需要芦苇

顺着风

野茫茫的一片

像我们的爱没有内容

这首诗在艺术上可圈可点,但作为传世诗歌,正能量稍显不足。

娜夜 《生活》 传世指数 ☆☆

《生活》

【娜夜】

我珍爱过你

像小时候珍爱一颗黑糖球

舔一口

马上用糖纸包上

再舔一口

舔得越来越慢

包得越来越快

现在 只剩下我和糖纸了

我必须忍住:忧伤

和上一一首一样,作为诗人我很喜欢这首诗,但作为批评家不欣赏这类诗,诗歌即便表达的是绝望,也要让读者感受到希望,诗有时候必须是一种善意的谎言,吞下黄连也要析出蜜。

当上帝没有鱼饵的时候,我们只好自己主动挂在鱼钩上,谁让我们一开始就误当了诗人呢!

于坚 《恒 河》 传世指数 ☆☆

《恒河》

【于坚】

恒河呵

你的大象回家的脚步声

这样沉重

就像落日走下天空

这首诗我也认为没有传世价值,但推荐他的名家太多,没准也能传世呢。

这首诗的主要毛病是立象不准确,恒河千里奔流,可算急匆匆的回家之旅,但太阳叫落日的时间是专指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个千里还乡,一个三步两步就到家,根本不像。至于有人说,太阳三步两步穿越的距离也比恒河长,那是狡辩,意象重在一个“象”字,不像的“意象”立不住。

第二个毛病是和朱自清犯得同样错误,他把修辞规矩弄倒了,诗歌的修辞是用清晰修饰模糊,让模糊变得可感可触,用“有声有色”修辞“无声无息”,让死气沉沉变得活灵活现。他如果修辞落日走下天空像大象回家倒对了,因为大象回家的脚步声是可感可触有声有色的。

陈先发《秩序的顶点》传世指数 ☆☆☆☆☆

《秩序的顶点》

【陈先发】

在狱中我愉快地练习倒立。

我倒立,群山随之倒立

铁栅间狱卒的脸晃动

远处的猛虎

也不得不倒立。整整一个秋季

我看着它深深的喉咙

这首诗无论艺术上,还是精气神上,都堪称完美,远非北岛的《回答》可比,不知道为什么,作者早年的这首诗没红。不过你可不要上了作者精神胜利法的当,其实你无论倒过来、正过去,看到的人都是一样的,因为眼珠是圆的。

陈先发《丹青见》 传世指数 ☆☆☆☆

《丹青见》

【陈先发】

桤木,白松,榆树和水杉,高于接骨木,紫荆

铁皮桂和香樟。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针叶林高于

阔叶林,野杜仲高于乱蓬蓬的剑麻。如果

湖水暗涨,柞木将高于紫檀。鸟鸣,一声接一声地

溶化着。蛇的舌头如受电击,她从锁眼中窥见的桦树

高于从旋转着的玻璃中,窥见的桦树。

死人眼中的桦树,高于生者眼中的桦树。

被制成棺木的桦树,高于被制成提琴的桦树。

这也是一首可传世的短诗,因为这是有关永恒真理的写作,字里行间充斥着饱满的正能量,志士的信仰不会因时空条件的变化而更改,为了它舍身以往,至死方休。就像一棵树,它真正的脊梁是挺拔的树干,一生都在向着太阳生长,树干高则树高,树干直则树直。至于婆娑的树冠,旁逸斜出的枝叶,只是一件衣服或一个发型罢了,那些体态臃肿的灌木丛,长得再高也是摸不到脊梁的。

当然了,这首诗技术上还可处理得更加精微,如“湖水被秋天挽着向上”与“如果湖水暗涨”,还有些简单化,湖水并不是唯一的尺子啊,比如山洪,且蛇那一段更朴拙些或许更有张力。

有人也需要说,像你这么鸡蛋里挑骨头,中国还能剩下几首短诗可以传世,你自己能做到吗?可我要说的是,这距离我对中国经典的要求还要差得远,可能历史的选择比此还要严酷。而且,我自己也是一贯如此要求自己的,甚至比要求他们还要严格,但我并不觉得有被“拘禁”之感,因为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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