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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愿《秦时明月汉时关(出书版)》

第一章 沙丘之谋

公元前210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时间:7月12号。

地点:沙丘(河北广宗县)

嬴政发动第五次大规模全国巡游,途经平原津,即山东附近时,他生病了。

生病要看医生要吃药,这个我们都知道。可在嬴政看来不然。此人晚年痴迷于求仙问药,生病了也不看病吃药,大臣们也不好过分劝阻。一来二去病情严重,终于在7月12号这天死在巡游途中,沙丘。

始皇死在沙丘,知道的只有三个人,赵高、李斯、胡亥,当然还有死人嬴政自己。皇帝驾崩全国举哀,这样悄无声息的驾崩在今天看来很不可理解,但事实如此。

嬴政有个坏习惯,他非常极端不愿意有人看到他。

说到这个坏习惯又必须联系此人的一个贯穿其一生的兴趣爱好。他喜欢旅游。而且今天看来,专门喜欢挑战高难度地区,主要包括高山大河大海,总之哪里险峻去哪里。这是肯定的。

此人一生进行全国范围内的旅游事件五次,在他十一年的帝王生涯中,平均两年一次很频繁。嬴政是个有规划的人,早在他第一次出游时,就为日后打下基础。他做了一件事“修驰道”,也就是今天的高速公路。这条在全国范围内四通八达,打通主要郡县的大工程,工程总监是大将蒙恬。

这无疑是件很费钱费力的工程,为什么要这么费劲?

我们以此人第一次巡游为例分析下。第一回尝试巡游没走太远,走过的地方主要有:拢西、北地、鸡头山。在经过回中的时候,嬴政顺便修建了自己的行宫,后来改名字叫极庙。很清楚,此人巡游的第一个目的出来了。

他要祭祀,也就是封禅。所谓“封”就是天子登上泰山筑坛祭天;而“禅”则是在泰山下的小丘除地祭地,向天地宣告人间太平。古代帝王为加强自己的统治,不约而同地宣传“神权天授”的理论,为了使这种理论得以证明,便有了封禅泰山的活动,帝王既然自诩为天子,儿子拜老子就天经地义。嬴政虽然自诩伟大,也不敢忽略“上帝”的存在。

需要提及的是,作为群山之首的泰山,也不是什么帝王都有资格拜的,中国历史也就是秦皇汉武等极少数几位有这资格。强调君权表彰功绩说完了。好,我现在是皇帝,我告诉除了皇帝外的你们所有人。我的位置是上天给我的,我得到上天的独家授权,所以,你们不要想太多了,好好干你们“不是皇帝”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巡游的最大目的——求仙问药。此事贯彻嬴政后半生,几乎成了秦帝国国策。

始皇被后世臭骂,理由之一就是焚书坑儒事件。焚书是为了统一思想,百家争鸣虽好,但对一个初建的帝国却未必,此勉强褒贬参半,至于坑儒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而坑儒的导火索就是求仙问药。

嬴政曾拨专款派方士卢生、侯生去找仙药。这二位出去数月,一路游山玩水好吃好喝求药经费花完了,药却没找到,于是决定逃跑。跑就跑吧,两位仁兄偏偏还把嬴政臭骂了一顿,说:嬴政这样的暴君,让他长生不死还得了吗?

消息传出,始皇帝彻底怒了。下令御史立案侦查,要严办重办。

之前的韩众带钱逃跑了,之后的徐福带着钱和美女也逃跑了,想不到,姓卢的和姓侯的不但逃跑,还如此嚣张。

儒生们被捕,一个供出一个,推倒多米诺骨牌,最后一统计涉案人数竟达四百六十多名。嬴政没和他们废话,直接下令活埋。继焚书后,始皇帝终于又完成了坑儒壮举,为后人留下脍炙人口的四字成语。

求仙之旅处处碰壁,即便如此始皇的热情还是一路高涨。最后,当一切办法用尽,还是没能见到神仙,当然也没有见过神仙送来的仙药。手下人也慌了,就有人说,“恶鬼辟,真人现。”

这位的意思是说:你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仙人不是你的问题,是你身边“叶”的问题。你身边有恶鬼,仙人当然不会出现。你把恶鬼驱散了,仙人就来了。

问题来了,谁是人谁是恶鬼,这个怎么区分?皇帝就是皇帝,在这种生物面前,一切的难题都将化为飞灰,更何况人家是始皇帝。嬴政想了个妙计,既然分不清谁是恶鬼,那么我就谁也不见。让一切复杂问题见鬼去吧。

从这天起,道路被高墙封起来,连接各个宫殿的通道变成了甬道。嬴政下令谁也不许泄露他的行踪。这里还有个小花絮,有一回嬴政在梁山宫上见到丞相的车辆多而华丽,比较不满。很快丞相立刻削减了随行车辆。消息传出,始皇大怒说,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我说的话。于是立案侦查,可惜查来查去都查不出是谁泄露的。嬴政一怒之下,将当时所有身边伺候的人都处死。从此以后,再没有人知道嬴政的行踪。

公元前259-公元前210年,7月丙寅日,嬴政走到了他生命的终点。享年50岁。

在中国漫长历史中,这位大誉大毁集于一身封建帝王的一生,其功过有无数人品评过,也会有无数人继续品评。其中最为精彩的可以说是西汉政论家贾谊《过秦论》。

精彩到什么地步?连司马迁都大量引用。当然,在今天来看这算是非法转载的一种。

他赞叹说:姓贾的说得真是太好了(就好像他亲眼看过一样)。

我们总结一下,姓贾的说了洋洋洒洒一大篇,话虽多,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很简单。他说: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请大家记住这句话,后面我们会再三提到它。

好,哀悼仪式完毕。

在嬴政悄悄死去的那个夜晚。真正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有李斯、赵高、胡亥、几个随身伺候的宦官,活人说完了。请大家不要忽略还有一位——死人嬴政。在今后的一段日子里,以上所说这几位(无论死的活的)他们将要同车共济许多许多天。当然,死人嬴政是被迫的,且无从反抗。

丞相的决定

嬴政临死前写了一封信给长子扶苏。信很短,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这封信对扶苏下了两个命令,先把兵权交给蒙恬,然后赶到咸阳主持我的丧礼。

按照当时的习惯,谁主持葬礼谁就是皇位继承人。

嬴政将皇位传给长子扶苏可以说是早就决定好的。这一点来看秦始皇不啻是一位深谋远虑的帝王。

即便这样,立太子这样的大事也显得太仓促。太子是储君是帝国的未来。以嬴政这样的帝王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一点。虽然心中早确定了人选,却迟迟没有昭告天下。说到底也是求仙问药害的,他压根就不相信自己会死。

扶苏是长子,嬴政一直将他当做皇位继承人来培养。秦帝国统一后一直采用高压政策治国,比较骇人听闻的就是焚书坑儒事件,到了这位帝王的晚年,他大概也意识到,长期高压统治国家和人民都已经快达到极限,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在继他之后,需要的将不再会是一位如同他一样的铁血帝王。

宽厚仁爱的新君将更利于国家的恢复,人民的安定。另外他的这个大儿子自己也相当争气,为人宽厚正直有德行。性格南辕北辙的父子俩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不同见解,有时候激动起来吵上两句也是有的。

可即便如此,以秦始皇这样性格的一个人。在扶苏屡次反对自己的情况下都没有动怒杀掉他。而只是远远地打发他去边关和大将蒙恬驻守边关,让他在军中树立威信,实地学习战略知识来看,嬴政将皇位传给扶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

嬴政在临死前撑着一口气,写下了这封信,将信交给一个人(请大家密切关注这个未出现姓名的送信人)并让他送出去。可惜他不争气不能多撑一会儿,亲眼看着信件被送出去。历史告诉我们:他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而这封信,也最终未能交到扶苏的手中。

皇帝驾崩,身为现在帝国第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李斯深思后决定:秘不发丧。

李斯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历史上无详细记载,他是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作出的此等决定。但我们不妨在历史事实的基础上设想一下。李斯秘不发丧的决定一定有个大前提的存在。如果不这么设想的话,下面很多东西都无法成立——李斯认定信已经被送出去了,且不日就传至扶苏手中。

如此一来,秘不发丧的原因就很好解释了。他必须为扶苏赶到咸阳主持嬴政的葬礼争取足够时间。

嬴政在巡游途中死亡的消息,在扶苏赶到咸阳前坚决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要忘记车上躺着的这位死人,他有二十多个儿子。李斯一怕这些公子们篡位,二怕除了公子以外的人造反。

于是,为了掩人耳目,李斯将嬴政的尸体放在通风良好的马车里(车),并且让宦官日夜陪在马车中,派人按时给车上送食水和奏章。

这位倒霉的陪同宦官史书上没出现名字,这许多天的确苦了他。

这个办法很好,但当时的李斯可能忽略了一件事,现在是7月啊。这么炎热的天气,一块死肉不发臭才怪。

果然,没有过两天嬴政的尸体就发出奇臭,李斯灵机一动,找人去买了一车鲍鱼。这东西,吃起来很香,可味道奇臭,估计其杀伤力比臭豆腐还强。鲍鱼车紧跟在嬴政的车子后面,李斯企图用鱼臭掩盖尸臭。

这在今天看来是很愚蠢的欲盖弥彰的拙劣手段。先不说尸臭和鱼臭根本不是同一种臭。就看堂堂皇帝的坐车后面居然紧跟了一辆装臭鱼的车子,你觉得合理吗?

但当时的李斯可管不了这许多。因为他坚信,大臣们虽然会怀疑,但绝没有人敢出声,更不会有人胆大到去求证。不要忘记,嬴政有他的坚持啊,他是从来不见人的。谁敢见他,就被当恶鬼杀掉。大臣们也都还是人,不想死啊。

纸勉强包住火,可接下来更麻烦:万一巡游大队走得太快,扶苏还在路上就到了咸阳怎么办?所以必要的时候大队得减慢速度等一等“正拼命往回赶的扶苏”(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同时,大队走得太慢,嬴政的尸臭味连鲍鱼臭都掩盖不住又怎么办?

总之,这段时间李斯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一方面要掩盖嬴政尸臭,另一方面费心计算巡游大队回到咸阳和扶苏赶到咸阳的时间差。

就在此时,有一个人觉得时机终于到了。他就是接过嬴政临终遗书的那位未出现姓名的仁兄。

赵高

战国时代,天下合纵连横,各国间结盟换约。特定条件下,有了特产:质子习俗。就是各国相互以王室公子作为人质。

例:赵孝成王元年,秦军攻秦,赵国求救于齐国,送孝成王弟长安君到齐国做人质。简单来说,甲国怕乙国来攻打或有求于乙国,就会遣一位公子去乙国做人质。

时间长了,年代久了,很正常的一种局面就是,甲国有乙国的公子,乙国有丙国的公子,丙国有甲国的公子,总之,那是一个国家都城,到处流落着其他国质子的奇特年代。

如果双方顾惜自己儿子的性命那还好些。一旦在双方互有质子,而又毫不退让的情况发生,最先倒霉的就是这些被派遣出国的皇公子弟。而偏偏这些悲惨到被打发到别国的质子,都是些不得宠的。

这一点可以参照嬴政他老爹子楚在赵国的悲惨生活,史称“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要不是当时遇到吕不韦这位乱世商贾,估计此人最后下场就在赵国贫贱地过一生。可见“当质子”这是件风险极高,待遇极差,且会祸害子孙万代的活儿。

很不巧,赵高,他的祖先就干过做质子这份倒霉的工作。

质子出质他国以后,往往是长期滞留不归。滞留不归怎么办?那就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吧,娶妻生子,儿子又继续繁衍下一代。

以子楚的可能遭遇推论赵高的祖上,其曾曾曾曾祖父可能就是赵国派遣来秦国的质子。可见,赵高身上还是有几分贵族血统的。史书上说此人相貌不俗,体貌修伟。有点千锤百炼贵族长相的派头。有贵族血统在当时可未必是件什么好事。富不过三代,对于那些滞留在别国做质子的皇公贵族们来说,这真是血与泪的真言。

赵高的曾曾曾曾祖父或许风光过,但到他这辈就显得很惨。赵高生长在卑贱的家庭中。全家人地位比奴隶高点,比庶民低点,名副其实夹缝人群。年幼的赵高看到自己的父辈母辈悲惨人生,他在心里发愿:我不甘心,不甘心这样做着贱役,让我的子孙也跟我一样世代卑贱。我要发愤,我要图强!

愿望有了,要怎么做?

赵高决定,他要学习文化知识。知识就是力量!

在古代,想出人头地只有两条路走,读书,或者造反。当然你也可以先读书后造反。赵高此人就将二者结合得颇佳。

他走了当时他所能想到的,也是唯一可走的路,学史入仕。

当时的法律规定,史是世袭的,只有史的儿子才有资格学史。违抗者是要杀头的。

从这里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断出,赵高他老爹也是一位史,相当于今天的下级公务员,且专业知识强,可以说更大胆地推测后来赵高步步高中,出人头地,成为全国级别的法律家和书法家,都是受他老爹耳濡目染的教导。

中国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少。比较出名的汉武帝时期的张汤,他就是子承父业。张汤以后,张家世代以律学传家,皆是身传家教的世业。

赵高确定了他今后要走的路,迈出了他奇幻人生的重要一步。

让我们来简单回顾一下他这条艰辛的历程。

赵高从学习刑狱法律起步,以出色的文字录入能力和书法功力被选拔入宫。这不是吹牛,相传此人当年对于书法的造诣颇不一般,他曾经与丞相李斯、太史令胡毋敬一起主持制定秦的文字书法教科书,其中之一的《爰历》六章,就是由他编定的。包括《爰历》在内的秦的文字书法教本,是根据古来的文字书法教本《史籀》篇作成的,赵高对于《史籀》篇和当时汉字书法的各种书体,精通烂熟,他的功夫,是从小就修得炼成了的。

除此之外,赵高也是个考试天才。要想达到学史的终极目标,必须通过三项考试。考成了分别获得“史”、“令史”、“尚书卒史”,这些都是秦代小官名,赵高连考三次,三次第一名,顺利地进入秦宫为吏。

看完这段简历,此人的确厉害!

可以说,赵高是秦帝国刀笔吏中出类拔萃的最上者,他精通书法文牍,一路高中三连冠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担当秦王的文牍近臣。

由此,赵高终于近身为嬴政身边的近臣。且这个人长得帅,精通法律,字写得漂亮,又特别会说话,很懂得揣测上意。就这样苦干了几年,他博得了嬴政的赞赏,并被提拔为车府令。

“车府令”是个什么官?说白了就是嬴政的专用车夫。但赵高这个车夫的权利比较大些,除了皇帝出巡他得随行驾驭以外,出行的一大票车马行头都归他管,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大多情况也是他说了算,如果嬴政不反对的话。可见,这是个不大但是能和帝王亲密接触的官职。

赵高在中车府令这个职位上一干许多年,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干得非常出色。到了后来,嬴政更是让他兼任小儿子胡亥的老师,只管教狱法方面。不要忘记,我们前面就说过了,赵高是当时秦帝国第一流的法律家和书法家。这个工作他绝对能胜任。

事实证明,这个兼职他也干得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有例为证。

在身兼车府令和胡亥老师两职时,赵高犯了重罪。嬴政将他交给蒙毅处置,蒙毅这个人很正直当时就判处赵高革职处死。这事本来已经完了,可这时候嬴政说话了,他说:“蒙毅啊,赵高虽然犯罪,但向来办事勤快,这次就算了吧。”

皇帝的人情谁敢不买,蒙毅捏捏鼻子:得,您都这么说,那就算了吧。

历史上赵高到底犯了什么重罪?没有记载。但既然蒙毅说应该要杀头,应该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小事。而嬴政竟然因为欣赏赵高的办事能力,就亲自下令赦免了他,并且还官复原职。可见,赵高绝对可以称得上当时的劳模,此人实在是太能干了!

关于此人的小花絮大概这么些,这个历经宦海沉浮的宦官,到沙丘这一年,应该是40多岁。前半生的经验让他明白,要想过好日子就得掌权。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性格天生善良仁德,这种是圣人贤人;有些人性格中善恶的力量一直在不停交战,不是这个占上风就是那个占上风,当然从不会有一边独大的情况,这种人是凡人普通人;还有一种人表面恭顺勤勉,实际上恶念的种子一直被他深深压制在心底不见光线的深处,只要一个时机就会爆发,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赵高就是这第三种人,这种子就是权力!

嬴政这个庞大到只能仰视的巨人,日夜横踞在他面前,在他森然目光下的赵高只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去做那个敦于事的中车府令。赵高体内隐藏的权力种子隐藏得很好。在他任车府令这一他在嬴政时期最高官职的时候,只有一次他未能控制住。

就是蒙恬按法律要处死赵高这次,历史卷册中并未提及半点赵高适时的罪行。但从他日后做法来看,那时候赵高肯定犯了如同今日一样的错误,他做了自己绝对不应该做的事!

只有一次就够了,他为了自己犯的错误差点丢了脑袋,赵高被吓怕了。权力的种子又一次蛰伏下去,埋得更深。只不过已经体味过光线、感受过疯长乐趣的种子,怎么甘心永久沉沦。它只是在等一个机会,如同他的主人一样。

就在沙丘那一天,忽然之间,他亲手接过嬴政手中那封遗诏那刻,这个机会陡然地袒露在赵高面前。他果断地扣下诏书。

在这之后的两三天里,一个大胆的计划成形。要实现这个计划,要做的有三件事。第一件:扣下诏书。这个轻而易举,第二件事却难一些,他要分别去找两个人。

师父说的话总是对

胡亥。

这就是赵高第一个要找的人。

嬴政有二十多个儿子,当然,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胡亥是他的第十八个儿子。此人真正出名,要推后到这时间的一年后。而在这之前,他只是嬴政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但胡亥也有他的特别之处,在嬴政的死亡之旅,第五次巡游中,陪同人员名单本来是没有胡亥的。是他自己请求要跟着老爹嬴政一块儿去,而嬴政也同意了,并且只带了他这么一个儿子(余子莫从)。由此可见胡亥这个小儿子很讨嬴政喜欢。

赵高为什么找胡亥?原因已经出来了,一是他无从选择,这次跟着嬴政出来的公子就这么一位,这是从客观上讲。主观上,赵高也很愿意去找他。不要忘记,赵高是胡亥的法律老师啊。他教导胡亥许多年,他了解自己的学生。

见了面,赵高就说:“你的皇帝老子死了,死之前没有分封诸位公子(那时候还没有分封制度),却给了你大哥一封诏书。扶苏当了皇帝,你却连一片土地都没有,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这句话,说得非常直接,意图也很明显。

王死立长,是历来帝王之家的传统。胡亥并没有想太多,他很自然地回答说:“本来就应该这样。父亲应该让大哥继位,不分封诸公子是父亲的决定又是传统,这也没有好说的,很正常啊。”

似乎早料到胡亥会这么回答,赵高几乎是不假思索,大喝一声,先声夺人,“你错了!”

胡亥到底年纪小,他愣住了。就听赵高昂首言道:“现在的天下,只在你、我还有丞相手中。希望你仔细体味这句话。你想,做别人的臣子还是让别人做你的臣子,对人发号施令,还是让人对你呼来喝去?这两种处境,你到底想要哪一种?”

这已经不是暗示这么简单,赵高的情绪高涨起来,语言已经变为赤裸裸的煽动——篡位吧!

胡亥几乎站立不住,瞪大双眼呆若木鸡,他听到自己脑中有东西在炸裂在轰鸣,他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他确实说了。

他说:“废兄长而立弟,不顾兄弟义也;违父诏而畏死,不顾父子孝也;吾能薄而强,不自知也;这三件事都天地不容。做这三件事,我死事小,危害国家事大,不行!”

不义、不孝、不能!这已经是胡亥最后的挣扎,最后的心理防线。如果赵高的攻击再猛烈一点,他心底最后一丝的防线或许就会崩塌。事情远远没有完。看着面前的胡亥,赵高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黠笑。

他正了正衣冠,整了整袍袖,就像以往每次出现在胡亥面前讲授狱法时那样,摆出了师长的架子。赵高使出了最后一招,必杀技!

他说:“我听闻商汤、周武杀昏君,天下称赞他们高义,却未曾听闻天下人诟病他们不忠。卫君杀父,而卫国称颂其德,孔子录其事,未称不孝。你听我的,办大事不拘小节,行大德不必三谦。因时制宜,审时乘势,这才是有志之士所当为。你犹疑不决,后必有悔;下定决心,果决大胆,则鬼庇神佑,无往而不利。你一定要听我的!”

在这里赵高说了一段非常有艺术性的话语。这段话被引用在厚黑学中成为经典。

赵高的这段话歪曲了一个事实,忽略了一个事实。他歪曲了道义的定义。大言不惭地告诉胡亥,你所说的不义不孝不能,都不是真正的道义。真正的道义就是能抓住时机,大胆行事。他在教他厚黑学。

从这里看此人说瞎话的本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在日后(这一天很快会来临的),他说瞎话的本事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从赵高口中,我们将有幸听到中国历史最嚣张的瞎话。

胡亥终于无话可说了。赵高从胡亥神情的变化上明白,这个人终于屈服于自己之下,今天是以这样的方式,明天将以更加彻底的方式。

胡亥长叹一声,说出的话却让包括赵高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现在老头子还没安葬,怎么好为这样的事情去麻烦丞相啊。”

我的天。反应好快!立刻就提到关于篡位这件纯技术活儿的关键所在——丞相李斯。

到此。我们真是不得不说。这位仁兄或许在跟随赵高学习狱法的时候,还抽空报了演员训练班,看看这种演技。先不解、后愕然、再驳斥,最终被强悍的歪理邪说击倒,这一全套的剧情下来,真是绝对的专业水平。只可惜最后谢幕,反应太过敏捷,戏做过就假。

公允说,胡亥在沙丘之谋中是充当棋子。娇生惯养的皇子,适逢大变惊慌失措,这时候赵高找到了他,说:我让你当皇帝吧。胡亥的回答与其说是被赵高策动,不如说是被利诱威逼。这只在胡亥问出最后一句话之前,问出了关键问题,胡亥就跨过了从被动到主动的沟坎。

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这话没错。这对奇特的师生在日后玩转了整个大秦王朝。

长长的台阶

初战告捷。告别胡亥前,赵高手拍胸膛保证,一定能说服丞相。

但说是说,做是做,这件事的难度可不低。赵高抓紧时间立刻去找李斯。

在李斯的私人行帐中,赵高很小心地要求屏退左右。

李斯狐疑着照办,赵高就很不客气地开始说:“皇帝死了,传位给扶苏的诏书在我这儿,现在知道这事的就是你、我还有胡亥公子。扶苏不知道。我刚才将诏书与符玺托给胡亥,现在谁当太子,只在你我一念之间,丞相大人,您看该怎么办?”

这话开门见山,吓了李斯一大跳。李斯只觉得一个炸雷响在头顶,勃然大怒说:“好大胆,赵高你怎敢口出亡国之言,此事岂是我等臣子可论!”

赵高毫不惊慌,微微一笑说:“丞相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我先问丞相,你自己说,和蒙恬比谁本领高?谁功劳大?谁谋略深?谁德行高?”他问一句停一句,“谁与公子扶苏的关系更好,更受信任?”

问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李斯无论哪方面他都不能和蒙恬比,特别是这最后一条,李斯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李斯将不会受到新皇的宠信!

扶苏这时候已经在边关在蒙恬的身边两年,两个人关系亲厚。且此时的蒙恬与扶苏都不是当年:一个从对方身上看到未来明君的身影而更加臣服;一个从对方身上看到辅国良才的能力,而格外尊敬。二人驻守边关攘除侵扰的事迹时时传至咸阳。这两个人,必定是秦帝国未来的黄金搭档,可以预见的是,在这二人的同心协力治国下,大秦必定国泰民安,帝国将更加强大!

李斯暗暗心惊,却不动声色。他李斯是什么人?大秦的宰相,嬴政统一六国的辅佐见证者,怎么会因赵高几句话而动。要知道此人年少萌志,拜名师、学权术、猎韬略,入秦宫辅佐秦王开疆扩土,湮灭六国一统天下。其间所见所闻,所悟所感,说白了,我李斯吃过的盐比你赵高吃过的饭都多,我李斯玩过的招比你听过的都多,你赵高又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名刀笔吏起家的秦宫人,竟然敢在我面前玩权谋之术!

李斯昂起头轻蔑道:“不错,你说的这五点我都比不上蒙恬。说吧,你到底想干吗?”

赵高态度谦恭起来,立刻换了种语气说:“您不要生气,刚才是我失言了。我这么说,实在是因为心有不忍啊。想我赵高原本只是内宫中卑贱的杂役,所幸能以学史入仕,以刀笔之文步入秦宫。二十余年来我任职宫中,所见宦海浮沉升迁罢黜生死荣辱之事,何其之多。”

“但是!我从未见过有被罢免的丞相有好下场,他和他的子孙最终的下场只有被杀。大行皇帝有公子二十余位,每一位的品性不用说丞相也知道。大公子扶苏是位刚毅勇武的人。此人正直而善用人,他一旦即位,必定重用与他亲厚且德高望重的大将蒙恬为丞相。到时候,您将怎么办?”

赵高又继续说:“我受皇命教导公子胡亥,已有年余。今幸不辱命,公子胡亥聪明好学,仁爱而厚德行,诸多公子没有人比得上他,当立为嗣。这件事只在丞相一念之间,请您一定要答应。”

赵高的话臭且长,却说得相当漂亮。向李斯表明厉害的同时也向李斯示弱。

而李斯呢?他现在是真的怕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当年权倾朝野的相国吕不韦。他想到初入邯郸时年少的自己,见吕相为舍人,出仕途入秦宫,那时候的道路走来多么竭蹶……他沉默了。

良久,李斯叹息:“阁下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我李斯奉皇诏听天命,我不用考虑太多,也无从考虑,将来怎么样我就认命了吧。”

这话有自怨自艾的意思,其实李斯是很希望赵高继续游说下去的。

赵高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他立刻说:“什么叫安?什么叫危?什么叫命?你连这个都把握不好,怎么人前显贵?你以为我赵高在图什么,还不是天下的安定吗?”

不服不行。赵高就是赵高,这个人说话的艺术,在一次又一次攻心为上的口舌之争上得到质的升华。

李斯真的不动心吗?看下面。

他说:“我李斯原本只是一名书生布衣,所幸皇帝看重让我当丞相,赐我爵位,子孙至亲皆受俸禄。古来读书的书生,有几人能像我李斯这么幸运?我受此知遇大恩怎么能不报之以性命。皇帝将国家危亡的重任托付给我,我不能辜负。请阁下不要再说了,不要让我李斯跟着你一起犯罪。”

赵高喟然叹息一声,心中大石落地。李斯的态度陡转急下,从开始的怒斥、辩驳到现在的纵容,他明白眼前这个人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了。李斯在等他,等他说最后的一番话,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段最后的劝说必须又臭又长,最好从人生自然、万物原理、圣人之言讲起,总之道理是越大越好。李斯需要的不再是理由,而是个台阶。

赵高不再客气,清清嗓子,大声说道:“我听闻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从不墨守成规而是顺应时势。这道理就如同秋霜降则草木凋零,冰雪融则万物滋生,这是天地圣人教化我们的道理,我们应当遵循。何况,如今天下之势决于公子胡亥,我等从公子之命行事也算不上谋逆。无论怎么讲,这都没有错,您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

有没有觉得很眼熟?赵高对李斯说的这番话和对胡亥说的何其相似:抓住时机是道义,顺应时事是天理。赵高会的其实不多,他只是个深居秦宫,通达人性的小人。

天下什么最险恶?人心、人性。

赵高和李斯的这长篇对话,被载入史册,只因它实在是太精彩了。李斯竟然也被赵高的一通歪理邪说完全击倒,简直不可思议!

李斯年纪比胡亥大,学识比胡亥渊博,社会经验比胡亥深,可一遇到赵高的巧舌如簧,结果居然都一样。

我不知道当年李斯同学从师荀况到底学了些什么?想必一句“人之生也固小人”是有的吧。可是现在,如果荀况老先生泉下有知的话,我真不知道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终于,赵高铺就给李斯一条长长的台阶,让后者下得有条不紊。台阶上有李斯想要的一切,权势富贵。铺台阶的和下台阶的相视冷笑,两个人各自都有本账。

赵高要借李斯的力量矫诏篡位,李斯就利用赵高的计划为自己图谋更多更长久的权势富贵。这笔账双方怎么算都不亏,至于日后到底怎么样?大家走着瞧。

这场精彩的游说与被游说以李斯的一句长叹而画上圆满句号,他说:可悲啊,偏偏让我生在这个乱世,我的性命将托付何处呢!

握手,互道OK,篡位三角正式形成。赵高、李斯、胡亥,同坐上一条船。他们确实同舟共济了一段时间,只可惜这段时间实在短了些,当然这是后话。

而现在,三位共同举手宣誓:好同志,一起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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