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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将进酒》是汉代的歌曲名,意思是说,乘着酒兴可以放言无忌。

说起《将进酒》,大家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不是诗仙李白的大作: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首长诗约写于天宝十一载(752),李白被赐金放还8年以后。

仕途的受挫,理想的破灭,让李白胸中压抑的激愤,犹如滚滚的岩浆般,奔涌着,冲撞着,寻找着出口。

当这股激愤,乘着酒兴,终于迸发宣泄出来的时候,造就的便是这首石破天惊的名作。

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开头两句,犹如平地惊雷炸响,大气磅礴。

你难道看不见那黄河之水从天上奔腾而来,波涛翻滚,直奔东海,从此不再往回流。你难道看不见高堂上那明镜中的满头白发,早晨还是满头乌发、柔嫩青春,到了傍晚,就成了雪白一片,容颜凋零。

余光中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

所谓岁月荏苒、白驹过隙,大抵便是如此了。

然而在李白的笔下,哪怕是书写生命的渺小,哪怕是感伤人生的短促,你也全然感受不到衰飒之气。

悲而能壮,哀而不伤,这是李白式的悲哀。

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人生得意时,就应当纵情欢乐呀,莫要让这金樽美酒,空空对着明月。苍天既生我长我,我便必然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黄金千两哪怕一挥而尽,它也还是能够再得来。

在这两句里,李白极度的昂扬与自信,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紧接着,诗人描绘了一场铺陈华美的盛宴。

整头整头地“烹羊宰牛”,不喝上“三百杯”决不罢休。

诗人喝得眼花耳热,醉态醺然,仍在高声劝酒:岑夫子,丹丘生啊!快喝酒吧,不要停下来。让我为你们高歌一曲,请你们倾耳细听。

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接下来八句,是诗人酒后吐出的狂言,也是真言。

山珍海味的豪奢生活,又有什么珍贵的呢?我只愿醉生梦死,也不愿清醒。自古以来的圣贤,哪个不是冷落寂寞,只有那会喝酒的人,才能够流传美名。

陈王曹植昔日宴设平乐观的事迹你可知道,斗酒万千,一任豪饮,宾客尽情欢乐。主人呀,你为何说钱不多呢?只管买酒来让我们痛饮吧。

诗歌写到这里,李白的醉意更深了,胸怀中满溢的激愤也更浓了。

可是,哪里是富贵真的“不足贵”呢?哪里是古人真正寂寞呢?

李白以自嘲的态度,写圣贤的寂寞,其实是写自己的寂寞;写对富贵的不屑,实则是对自己“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愤慨。

读到这里,不由想到寓言故事里,那个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小狐狸,又好笑又心酸。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诗至结尾,美酒再次登场。

透过诗句,我们仿佛能看到这样一位白衣飘飘、醉眼惺忪的男子,向店家小二呼喝着:

那些名贵的五花良马,那些昂贵的千金狐裘,都拿出来去换美酒吧!让我们一起来消除这无穷无尽的万古长愁。

明明李白是客非主,此刻他却好似反客为主,高踞一席,颐指气使着,要小二快快拿美酒畅饮,图个一醉方休。

若我是主人,此刻面对这样一位极狂放恣肆,又极浪漫天真的诗人,也是要哭笑不得的吧。

结尾以“万古愁”三字收束全篇,与开头一“悲”字相和,大起亦大落,诗情之恢弘壮阔,性情之桀骜豪放,尽皆跃然纸上。

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李白《将进酒》一出世,直可封神,无诗可以企及。

一直到四五十年后,一个叫李贺的诗人,饱蘸忧思,也写下了一首《将进酒》: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诗歌的前六句,同样描摹了一场华美宴席。

明净的琉璃杯中,斟满了琥珀色的美酒。酒滴晶亮犹如红色的珍珠。煮龙肝,爆凤髓,点点油脂,好似泪珠。

厅堂里绣幕罗屏,香风阵阵,春色浓浓。笛声悠扬如同龙吟,随着鼓点渐急,歌女们柔软的腰肢,转动得越来越快。

炊金馔玉,浩歌狂舞,好似末日到来前抵死的狂欢。

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读到这里,你也许还在想着,接下来诗人该怎样铺陈欢乐景象呢?

诗人笔锋一转,“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春光正好,暮色却已沉沉;青春正好,白发却已悄悄滋生。

那繁茂的桃花园中,曾婉转枝头的桃花,随着风,纷纷落下,好似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那样的美,让人目眩神迷,又极尽凄怆。因着,它每一瞬间的美,都是以死亡作为代价。

你看着暮色葱茏,看着镜中衰鬓,看着空荡荡的枝头,看着指间的几片残红,唇齿间原本香浓的玉液琼浆,似也变得苦涩。

生的欢乐,死的悲凉,两相对照,由不得不让人感到动魄惊心。

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诗人于是想着,罢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呢?好酒如刘伶,死后想喝酒也不可得了,我且趁着美酒尚在手间,酩酊大醉一场吧。

同样被誉为极富想象的浪漫主义诗人,诗仙李白与诗鬼李贺,呈现给了我们全然不同的观感。

若说李白的浪漫是飘逸的,洒脱的,恢弘阔大的;那么李贺的浪漫,就是奇诡的,幽冷的,如梦似幻的。

蒙曼说,李白向生,李贺向死,这便是两人的差异。

深以为然。

所以,同样以美酒收束全篇,李白是“与尔同销万古愁”,让人心胸阔大、意气激昂;李贺则是“劝君终日酩酊醉”,寂寞而绝望,他畏惧死亡,却又喜欢在舔舐死亡的滋味中,确认自己的存在。

诗仙与诗鬼,各写了一首《将进酒》,一个飘逸豪迈,一个幽艳凄冷

盛唐的恢弘浪漫,晚唐的冷落凄凉,是如此深刻地在诗人身上烙下了永恒的印记。

我说不清自己更钟爱哪一首,但我知道,无论哪一首,都蕴藏着诗人一生的滋味,悲与喜,乐与忧,都值得我们去好好品一品,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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