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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王佳芝死后,易先生又活成了鬼

01

他轻轻推开门,游魂似地走进了那个昏暗的房间。

无力地坐下,然后轻轻摩挲着洁白的床单。

此时此刻,没有紧盯自己的政敌,没有“汉奸”“特务”的猜疑,他终于可以为她片刻神伤。

她,王佳芝,被他,易先生,处死了。

曾几何时,他们在这张床上缠绵起伏,不死不休。

如今……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真正相遇,是在香港一个台风过境的雨天。

她从车里下来,穿着一件蓝色的旗袍,身姿婀娜,打着雨伞。

可风雨太大,伞突然折了过去,她一个踉跄。

他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为她遮雨。

她抬头,两人对视。

她轻声叫他“易先生”,他称呼她“麦太太”。

就这样,两人算是打过了招呼。

在此之前,他们也曾擦肩而过,却不曾认真审视过彼此。

小小的伞,罩着他们两个人,距离近得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他体贴地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让她擦脸上的雨水。

她则因为第一次与他正面相遇,紧张而慌乱。

他让手下撑伞把她送进屋,然后自己上车。

那天,他本来是有事的。

可是,当风雨把她撞到他身边的时候,似乎也把她撞进了他的心里,脑里。

他突然不想出去了。

他向来不是什么好人,他承认。

他犹如人间的阎罗,杀人如麻,双手沾满鲜血。

更不用提,如今他为了功名利禄,甘做日本人和汪精卫的马前卒。

他注定,是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人。

他也好色。

虽然家里有相携半生、为他打理一切的易太太,但在外面,他从来不缺女人。

当风雨把这位“麦太太”送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决定把她当作新的猎物。

于是,他推了当天的约定,重新回到了家里。

彼时,他不知道的是,他也是她的猎物。

对于他的去而复返,易太太吃了一惊。

他解释是因为风雨太大,似乎也顺理成章。

易太太正要打麻将,三缺一,央求他加入。

对于麻将,他原本是没有兴趣的。

他虽高官厚禄,但背着汉奸之名,既要躲明枪,又要防暗箭。

他的精神时刻都是紧张的,哪里有心思娱乐呢?

更何况,牌桌上女人的琐碎、争论,他也不喜。

可这一次,他假意推脱之后便同意加入,因为她。

或许是因为他的突然到来,她内心的城池轰然坍塌,方寸大乱。

她一边应付易太太的聊天,商量着为他做衣服的事情,一边毫无章法地出牌。

而他则沉默淡定,一边默默观察她,一边给她喂牌。

突然,她“哎呀”了一声,从来不曾赢牌的她,发现自己竟“胡了”。

牌桌上的女人,向来精明,一下子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易太太说:“你今天倒手气很好。”

说这话的时候,她却看向了自己丈夫。

多年的夫妻,他的心思,做太太的如何不了解呢?

02

打牌的间隙,他看到了她写下的联系方式,默默记在了心里。

不久,他给她打电话,约她一起去试新做的衣服。

这样的小事,以前他是从来不插手的。

如今为了接近她,他亲自出马。

他的身份太敏感,他也不相信任何人。

即使对眼前的女人有兴趣,他也需要不断观察、审视、怀疑、确认……

毕竟,想要他命的人太多,而美人计也并不鲜见。

试衣服的时候,他看着她对裁缝说:“领子再瘦一点”,“袖子再短一点”。

他则沉默不语。

衣服做成什么样子,他并不关心。

他只是在暗暗分析,想要捕捉她语气里、神情里,是否有特务的影子。

他发现她很容易惊慌失措、很容易紧张,不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务。

或许,她只是害怕他。

毕竟,谁不害怕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头子呢?

他的戒心,稍稍放下了。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她全无问题。

一切,还要继续。

她也定做了新的旗袍。

衣服有些紧,紧贴她玲珑曼妙的身姿,不留任何缝隙,更衬出她的妩媚。

她试穿之后想要换下,但他喜欢这样的她,唇齿间便露出了两个字:“穿着。”

她听从了。

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两人你来我往,都是猎人,也都是对方的猎物。

他打听她的生活、朋友、丈夫,表面沉静如水,暗地里心细如发,不放过有关她的任何可疑细节。

尽管她有一点紧张,却敢直视他的眼睛,散发自己的魅力。

言语间,她暗示自己婚姻苦闷,生活无聊。

暗示他有机会。

他当然不放心,继续迂回曲折,一探究竟。

即使胸中的欲望之火即将喷涌,但拥美人在怀之前,还是保命要紧。

现在想来,当时的她也在对他旁敲侧击。

两人你进我退、猜疑防守、欲拒还迎,都站在了危机与欲望的崖边。

那天晚上,他对她是有企图的。

当他在她的门口试探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可他克制住了想要前进的步伐。

情欲事小,安全事大,以后有的是机会。

像他这样高明的猎人,有什么猎物能躲过他的猎枪呢?

他不急。

03

他临时决定离开香港。

那张慢慢铺就的网,没来得及收。

他有一点遗憾。

但和官位、政治前途相比,女人就没那么重要了。

可没想到,三年后,她竟又出现了。

三年的时间,他杀了很多人,他的命也被更多人惦记。

他变得越来越阴鸷,犹如行走在人间的恶鬼。

那天回家,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走到门口看:果然是她。

她说:“很忙吧,你瘦了很多。”

一句寻常的问候,让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温暖。

要知道,他位居“部长”,让人畏、让人惧、让人恨,却少有人关心。

他对她说:“你也不一样了。”

是的,她不一样了。

没有三年前面对他时的慌乱、紧张、生涩,此时的她沉稳、典雅,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她抱歉此行没有给他带什么礼物,他说:“人来就好。”

转身离开。

没有多余的话,但他们都知道,那场三年前没有来得及完成的捕猎,要重启了。

他当然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她。

尽管三年前已经有了铺垫,他还是派人彻彻底底地查了她。

没有发现纰漏,他才开始自己的行动,也开始了最后的试探。

他派人把她带到了一间公寓。

在她到来之前,他坐在暗处等待。

她一进屋,一言一行便暴露在他的视野内,他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她靠在床头,看起来是那么诱人。

但是,他没有怜香惜玉,突然侵犯了她。

那不是寻欢,而是凌辱和刑罚,也是对她最后的考验。

若她真的有问题,一定会曲意逢迎。

他等着她的反应。

很快,她给了他回答:离开。

他放心了。

04

那天,趁家中无人,他回到了家,进了她的屋子。

她问:“你相不相信,我恨你……”

他回答:“我相信……我已经很久不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或许是对他有几分心疼,她抱着他说:“那你一定很寂寞。”

她和他认识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把他当作一个人来责备、来关心。

在她身边,他有了活着的感觉。

在那个卧室里,他们一次次被欲望淹没,又一次次满足,堕进深渊又被抛上云巅。

最终,她说:“给我一间公寓。”

他微笑。

他知道,她决定留下了。

只是,他花尽了所有的心思也不曾想到,那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更让他不曾预料到的是,她仿若鸦片,让他上了瘾。

随时随地,他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和对她的渴望。

不知从何时起,让他们连接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内心。

眼看日本江河日下,他也开始害怕,荒腔走板。

但在她身边,他可以获得片刻宁静。

在那个日本酒馆里,她为他唱了一首歌。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他静静地听着,渐渐红了眼眶,夹着烟的手微微发抖。

她的声音直击他的内心,带给了他久违的感动。

而他,则回报了她一个惊喜。

他故弄玄虚,拜托她为自己办一件事:到纸条上的地址找一个人,如果对方告诉了她什么,给了她什么,一定要告诉他。

他想,她会喜欢那份礼物的。

他不知道那颗钻石给了她怎样的惊喜和冲击,但后来他应该感激。

钻戒里的真诚,俘虏了她的心,也留了他一条命。

当她要求他陪同取珠宝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怀疑。

戒指做好了。

一颗鸽子蛋被闪亮的碎钻围绕着,华丽而贵气,戴在她手上熠熠生辉。

他欣赏着她带了钻戒的手,专注而痴迷。

一转头,却发现她的表情变了。

她挣扎、紧张、矛盾,最终从颤抖的双唇间挤出了两个字:快走。

他一下子明白了,以最快的速度闪开。

因为慌不择路,还撞到了人。

在求生欲的逼迫下,他飞速跃进汽车。

车门刚一关,枪声便响起。

幸好幸好……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王佳芝,原本是岭南大学的一名学生。

三年前便已经和同学算计着要他的命。

从秘书的汇报里,他还捕捉到了另外一层信息:

这个猎捕游戏里不只她和他,以及那几个学生和他们背后的组织。

还有看起来和他同一阵线的政敌。

他已经被怀疑,甚至有丢掉性命、官位的危险。

权力的斗兽场,向来你死我活,人人都想取而代之,称霸称王。

显然,他不可能保她。

她和她的同伙,全部都要死。

而不对她用刑,是他最后能给的温柔。

他吩咐下去,语言简短又残忍:

“南郊,石矿场,封锁消息,十点钟以前处理完毕。”

秘书领命,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说:“你的钻戒。”

是他送给王佳芝的那枚!

想也不想,他急促地说:“不是我的。”

或许是为了摆脱牵连。

或许是不想面对她即将被自己杀死的现实。

也或许是戏假情真。既然送给了她,那就是属于她的东西了。

其中奥秘,只有他自己知道。

回到家里,太太依旧在打麻将,并和牌搭子商量着去哪里吃饭。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而他这些天的经历,仿佛是梦一场。

他走进她住过的那间屋子,坐在床上,对她进行最后的怀念。

他记得那个缠绵到极致的日子,他和她的关系就是在这里正式开始。

他也记得,三年前他笑话她:“你人聪明,赌牌倒是不怎么行。”

她暧昧一笑,回应:“是啊,老是输,就赢过你。

现在这样,她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此时此刻,时钟即将指向十点,她应该已经和同伴们横尸石矿场了吧。

神思之际,易太太走进来了。

告诉他部里有人到家里拿走了一些她的东西,还有书房里的一些东西。

他叮嘱太太:“什么都别说,有人问,就说麦太太临时有急事回香港了。”

所有的征兆告诉他,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沉湎于失去她的遗憾、矛盾和神伤中。

后面还有更多你死我亡的较量。

他紧闭双眼,最后一次反刍痛苦。

睁开眼,已经红了眼眶,

他起身,走出了这间屋子。

离开前,他回望了那张床。

从此,这将是他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从此,他将重回人间的修罗场,敛其那点刚刚被激活的人性。

再次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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