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良部站起来,满屋子都是他震耳欲聋的声音。
“你一开始就是冲着钱来的吧?我才要告你呢。不管雇多少一流律师,我也要把你这张皮剥下来。”
伊良部大嚷了五分钟左右,猛地挂断了电话。”混账女人!”他满脸通红,不屑地说。
“那个,田口先生,你听我说。”
接着,伊良部像突然切换开关一样,再次换上热情的语气。哲也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这家伙,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一个跟我结婚才没几天的浪荡女人,居然跟我要赔偿费。”
说着,他把手放在了哲也的膝盖上,吓得哲也一哆嗦。
“我妈唠叨说,一郎也该成家娶个媳妇了。于是,我去了有医生和一流企业女白领,还有好人家的家政保姆参加的相亲会,结果就被一个女人盯上了。”
你这样的人,居然也有女人来纠缠?话刚到嗓子眼,哲也又咽了下去。
“对方很主动,于是我们闪婚了。但开始一起生活后,她就处处找起茬来,什么兴趣不合啦,价值观不同啦,再加上和我妈处得也不好,才三个月就回了娘家。你不觉得她太任性了吗?”
“呃,也是。”哲也无奈,只好附和。
“所以我也灰心了,没想到这女人竟然雇了律师要跟我离婚,还跟我要赔偿费,张嘴就是三千万。”
“那是有点过分。”
“过分吧?还让我穿女佣的衣服。”
“啊?”
“你说谁家搞这些乱七八糟的COSPLAY?”
“哦,那是有点……”
“还不让我把蛋黄酱浇在米饭上,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
“那个,米饭加蛋黄酱也有点……”
“我完全让这个恶女人给耍了。”伊良部怄气地噘起嘴,”田口先生,你是单身?”
“啊,是。”
“那最好了。可千万别结什么婚。”
说着,伊良部还咯吱咯吱地挠起那颗猪头来。视线与哲也撞到一起,他一咧嘴,露出牙龈。
哲也忽然看到了他胸前名牌上”医学博士”的字样。这个国家的博士到底都怎么了?他在心里嘟哝。
伊良部可谓是迄今遇到的怪人中的怪人。他肯定没有烦恼,完全按照自己的欲望行动,想嚷就嚷,想笑就笑,跟一个没有烦恼的五岁小孩儿一样。
不过,哲也还是有些羡慕,至少这家伙不会像自己一样烦恼。
看来他也被妻子甩了,沦落到跟自己一样的境遇。为什么他却跟自己有天壤之别呢?
哲也途中在商场买了条围毯,才去了公司。在办公桌前摊开毯子,女职员们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换的奖品,不用就浪费了。”他笑着敷衍过去,但脸颊还是有些僵硬。
开始工作后,他也在惦记伊良部的事。尽管眼前对着电脑,上午的事情却历历在目。
你这个臭婊子-伊良部在电话里怒吼。这是一句自己根本说不出口的台词,是一种一直压在心底的情绪。
得知佐代子出轨的时候,自己第一感觉就是迷惘,拼命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抱歉,我爱上别人了-听到妻子的坦白,愤怒呼呼地涌上心头,可别的感情也开始掺和进来。
哲也不想把自己整得更惨。男人是有尊严的,决不许别人把”龟公”这顶绿帽子扣到自己头上。当然,多少还是有些愤怒。看你一眼都会弄脏我的眼睛,赶紧滚蛋。他很想这样怒吼,却没有让感情爆发出来,拼命维护体面,还对周围的人撒谎”那些见不着面的夫妻多着呢”。
其实他何尝不想连那个情敌也痛揍一顿,臭骂一番,就像伊良部一样青筋暴凸地大骂”你这个臭婊子”。
大概是自己太看重体面了,害怕出丑。
内线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营业部的一名女职员打来的。
“铃木食品的消费者问卷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咦,不是下周出来吗?”
“哎?是今天啊。我还想现在给人家送过去呢。”
“不,你错了。是下周。”
“不可能。”对方冷冷地说,”既然这样,那就请田口先生给对方打个电话吧,就说拖到下周了。”
“什么,我打?”
“拜托。”对方不等他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在心里咒骂。凭什么,一个年轻女人居然都敢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话?若是男职员,他早就一声怒吼了。
这时,大腿间又疼了起来。他不禁弓起腰。
现在也不迟,要不打内线教训她一下?就说是她弄错了,由她自己来处理。
……要不还是算了。哲也停下刚想伸出去的手,改变了主意。今后还要一起共事,他不想弄得不愉快。而且,让女人回心转意很麻烦。一旦把一个女人变成敌人,就等于把所有女人都变成了敌人。
哲也死了心,给客户拨打电话。尽管负责人表示原谅,却并不可怜低头认错的他。
疼痛越发剧烈。生殖器把裤子顶得更高了。他心急火燎地站起来,想去厕所。围毯却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对面的阿绿条件反射般抬起头,视线投向了他的大腿间。
完了,被看到了!
他慌忙离开。一直腰疼,他只好弓着腰走路,感到有视线往后背上戳,顿时满脸直冒汗。
他疾步走过走廊,女职员们纷纷给他让道,肯定是因为他的脸色非同寻常。
哲也进入厕所隔间,褪下裤子。生殖器红彤彤地充满了血,高高地耸立着,都快要到肚脐眼那儿了。疼痛不断加剧,他咬紧牙关强忍。
自己怎么会得上这么一种怪病,对朋友都开不了口。在它软下来之前,也不能进行正常的人际交往了。
医生说这并非不治之症,却没有保证可以治愈。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真想大喊一声”有谁能帮帮我”。
他盯着青筋暴起的生殖器,大脑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生殖器是在发怒,就像为主人忍气吞声而愤怒一样。
莫非是自己没有坦率地让血液冲到头顶,所以那些血就回流到生殖器里去了?太阳穴上没有青筋暴起,所以这家伙便取而代之地”暴起”了?这种念头在哲也的大脑中急剧膨胀。
他对佐代子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对出轨的妻子大声嚷过。
刚才也是如此,他任由狂妄的年轻女职员摆布,并非是胆小的原因。如果对方是男人,他肯定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在女人面前,他扮演了一个太过善良理性的男人。
要不就去把佐代子骂一顿?”你这个臭婊子!”顺便再送她一记耳光。通过一些传闻,他获悉了佐代子的住址,也知道她仍在以前的公司上班。
他坐在坐便器上,大口地呼气,用手巾擦着额头的汗。
是不是有点迟了?都过去三年了。
对方肯定会感到莫名其妙,弄不好还会把警察招来。如果让周围的人知道了,他们肯定会笑掉大牙。
他背靠着水箱,闭上眼睛。
不,这种理性是多余的。正因为自己过度压抑感情,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不知为何,他相信了:阴茎强直症的原因就在于自己压抑感情。
他决定去对佐代子说上两句,要骂她个狗血喷头,让她跪地求饶。
他完全有这种权利,因为他这边一点过错都没有。
一站起来,一阵剧痛又掠过下体。他想蹲下,额头却重重地
撞在了墙上。
眼前金星乱舞。哲也下定决心,非要让佐代子谢罪不可。
哲也没有加班,准时离开公司。佐代子所住的私铁沿线社区是热门地带,连女性杂志都经常发特刊报道。
穿过车站的检票口,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年轻女人的身影。路上走的人没有一个像家庭主妇。大家都穿着时尚的服装,享受着下班后的私人时间。
哲也从两人共同的朋友那里得知,佐代子买了一处挨着公园的新建公寓。他在车站前的派出所让人看过地图后,找到了公园的位置。如果周围有全新的建筑,那肯定就是佐代子的住处。
哲也走了五分钟左右,很快就找到了。那是一处灰色外墙的豪华公寓。窗户里亮着几盏高档的白炽灯。从外面也很容易想象住户们奢华的生活方式。若是夫妻双方都上班,经济上就更富裕了。
哲也一直住在租赁的旧公寓里。如果想买房子的话,倒也能买得起,但他不想这么做。至于未来的蓝图,他目前并不想规划。
哲也在入口处找到了房间号。牌子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佐代子的姓已不再是”田口”,而是冠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姓氏。
哲也心里堵得难受。
再瞧瞧信箱,里面堆着好几封广告函件。看来她还没有回家。哲也走进对面的公园,在一处能监视公寓情形的椅子上坐下来。
不管等几个小时,他都要等下去。他一个个地审视着行人。
佐代子一旦出现,他就立刻堵到面前,冷漠地看着她,说一句:”哟,好久不见了。有点事忘了告诉你。”再啪地给她一记耳光。佐代子肯定十分惊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然后他还要甩出一句:”你这个臭婊子!”
哲也抽了好几支香烟,又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瓶果汁,安抚干渴的喉咙。
不过,打耳光会不会有点过分?如此一来会演变成暴力行为,一旦把警察招来,也会给公司那边带来麻烦。他一时犹豫起来。
要不就啐她一口?这样既没有实际损害,侮辱的效果还很明显。
哲也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不,只用语言就足够了。佐代子也很内疚,一看到自己的身影应该就慌了神。然后再骂上几句,比如你简直不是人,你这个淫乱的女人,做饭太差劲,以前我一忍再忍,你做的酱汤咸死人等。
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哲也循声望去。在照明灯下,一张女人的面孔浮现出来。
他当即认出是佐代子。只是她旁边还有一个男人。
啊,原来如此!她跟新丈夫在同一家公司啊。既然下班时间相同,肯定会一起回家。自己事前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一点?
哲也从椅子上起身,藏到树后。他瞬间便做出了这种反应。尽管心跳得厉害,激情却在不断冷却。他偷偷探出脸察看动静。
佐代子从前面横穿而过。明明距离应该有十多米远,却连她脸上柔嫩的肌肤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变漂亮了,比三年前漂亮多了。那是一张充满幸福的脸,她正与丈夫交谈着、微笑着……
真是天生的一对。虽然是头一次见,不过那男人看上去很温和。
两人手牵着手。哲也看到那紧紧相扣的十根手指,回过神来。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居然要找前妻说什么迟到三年的怨言,真是傻到家了,真是脑子进水了。
两人消失在了公寓中。
哲也被眼前的情景和自己的愚蠢摧毁了。
去伊良部综合医院成了哲也每天的必修课。虽然期待每天的注射很快见效,想治愈孤独的念头却更强烈。至于倾诉对象,只有伊良部一个人。
他对公司谎称自己腰疼,需要接受红外线治疗。这样一来,弓着腰走路的毛病和不自然的围毯也多少能糊弄一下。
看到佐代子那一晚,他在厨房烧掉了一直藏在抽屉深处的前妻的照片。他一直欺骗自己,说什么因为上面也有自己,才一直保存下来,可如今得处理掉了。
不过,心情却没有一下子轻松起来,痛苦只增不减。看到那男人的相貌后,脑中的妄想变得越发具体。
“田口先生,走吧,去迪士尼乐园。”
伊良部哪儿知道哲也的心思,依然是无忧无虑。
“这也堪称是’巨雷山(东京迪士尼乐园的过山车)刺激疗法’了。”
是你自己想去吧?哲也真想朝他怒吼一声。可另一方面,他对这家伙不同寻常的做法又深感羡慕-这个人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吧。
“那么,丰岛园的水世界怎么样?”
“我现在这个状态,你觉得能穿泳裤吗?”
“也是,会让人当成变态的。”
没脑子。哲也都懒得理他。
“对了,田口先生,有件事想拜托你。”
伊良部挠挠头说,头皮屑簌簌地落到地板上。
“我上次对你说过一个要和我离婚的女人的事,对吧。田口先生,你能不能去勾引一下那女人,把她带到酒店里?”
哲也皱起眉。
“没事没事。那女人很轻佻。只要你告诉她自己是医生,她肯定会屁颠屁颠地跟你走。”伊良部抠着鼻子说,”我也想为调解争取有利条件。我会跟踪偷拍你们约会的现场。”
“你是在开玩笑吧?”哲也探出下巴。
“唔,哪能呢。”伊良部用白大褂擦拭着手指,”因为这种事我实在不好求别人。”
伊良部分明是在乞求,而且还是乞求一名患者。他拿出一张女人的照片给哲也看。那是一位不输给选美比赛选手的美女。跟这样的美人哪怕过上几个月,也是上天垂怜啊–哲也差点说出口来。
“怎么样,田口先生,拜托了。”
“不行。”哲也慌忙摇摇头。
“人生是需要刺激的,如果只在公司和家之间来来往往,就会十分乏味。一般来说,生病需要静养,不过你的情况正好相反。书上说,对于阴茎强直症,只有刺激或变化才有效。”
你就瞎扯吧,谁信呢?
“当然,我会支付酬金的。报酬十万,成功之后再付三十万。诊疗费全免。”
这家伙真是医生吗?一番挣扎后,哲也还是设法拒绝了。伊良部若是处在自己的立场,肯定不会轻饶佐代子,甚至连刺杀情敌的事都能干出来。
前一夜的情景仍历历在目。自己原本就睡不好,这样一来越发被睡魔遗弃。
“没办法,我只好去上野公园雇个伊朗人了。”
伊良部粗线条的神经实在让哲也羡慕。
到公司后,哲也一如往常地用围毯盖住下腹部。无意间抬头看看,发现阿绿正跟其他女职员使眼色。
察觉到哲也的目光,大家一齐岔开视线。
一瞬间,哲也脸上发烫。看来自己已经成了闲话的中心人物。也难怪,最近,他不但尽量不离开座位,就连起身的时候,也是穿好外套扣好纽扣才缓缓站起来。午饭也不跟别人一起吃,都是等大家出去后,才去偷偷买点面包。
莫非持续勃起的事败露了?他敲打电脑键盘的小拇指微微发抖。若是这样,自己可就无地自容了,连公司里都没法待下去了。
索性公开得了?愚蠢!这样才是毕生的耻辱。公司可是很容易产生流言的地方。
部长叫他。他将围毯围在腰上,来到部长办公室。
“你怎么回事啊?刚从苏格兰回来?””啊,不,那个……”哲也明白自己是一副奇怪的打扮,语无伦次。
“先不说这个了。明天和后天,你工作能不能脱开身?”
“啊,能。”
“既然这样,邀请零售业者参加的伊豆温泉旅行,你也赶紧陪同去一趟,人员有空缺,你就救个急吧。”
“温泉……”哲也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这可是重要的接待任务,不敢交给年轻人。咱们这边的局长也要参加。需要一个你这样的老手。”
“那个,抱歉。我腰疼得厉害……”说着,哲也把手按在腰上,做出龇牙咧嘴的样子。
“哦,那你可太幸运了。听说那儿的温泉对腰疼特别有疗效。你就慢慢地泡在浴池里,跟商场的采购部长们好好谈吧。”
哲也眼前一片发黑。若是以现在的状态去温泉旅行,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光是想想就让人发晕。而且出发时间还是明天早晨,自己一点辙都没有。
哲也走进空闲的会议室,给伊良部打电话。他不假思索就这么做了。他要说明情况。
“你就说感冒了怎么样?需要诊断书的话,我会给你开的。”伊良部还是那种悠然的语气。
“不行啊。上司们肯定会骂’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
“要不就说痢疾?日本脑炎也行。”
“那可就上报纸了。到底有没有缓解症状的方法,比如能抑制到半勃起程度的药物之类?”
“没有吧。”话筒那头传来哈欠声,”那你拒绝不就行了?就说不想去。”
“我跟你说,公司这种地方可不是你一句’不想去’就能搞定的。”
“哦,这么严重啊。”
哲也挂断了电话。他觉得跟伊良部这样的人商量很愚蠢。
大腿间又开始疼。为什么自己要倒这种大霉?与其这样,还不如变阳痿好呢。
最终,他什么办法都没想出来,就迎来了次日早晨。当然他一夜没合眼,甚至想到了玩失踪。全国频发的失踪案件中,恐怕有一多半都源自这种荒唐的理由。
哲也忍着疼痛把内裤换成贴身短内裤,又穿了一件游泳用的贴身泳裤。至于那东西该朝上还是朝向一侧,他烦恼了半天,最终选择了朝上。尽管像小袋鼠一样露着头,可除此之外别无办法。哪怕能掩盖一点点也好,他不想让那话儿保持一个别扭的姿势。
乘坐豪华旅游大巴抵达伊豆后,第一个难关是打高尔夫。当着局长的面,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腰疼的谎言,因为刚才已经介绍过”我们田口先生打得相当不错”。
“那就切磋切磋,哈哈哈。”那些皮肤光润的男人还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
第一洞,他咬着牙打了第一杆。由于用力过猛,球飞进了树林中。打完后下身立刻一阵剧痛。
第二杆则进了沙坑。他猫着腰小跑着穿过果岭后,全身冒出油汗。只是动一下,那个部位就针扎般疼。
第二洞、第三洞,同组的客人逐渐露出困惑的神色。打得像样的只有推杆。他连声说着”抱歉”,左右奔走。由于心情无法放松,也没法好好跟对方聊天。
“田口先生,不着急,慢慢打就是。”
“不,还是早点搞定的好。”
别人那么担心,自己竟如此冷淡,他越发焦虑起来。小组内充斥着扫兴的气氛。
哲也的小组在休息地点被局长的小组追赶上来,他的服装也被批评了。
“喂,田口,注意点形象,把衬衫塞进去。”
哲也一直让短袖衬衫耷拉在裤子外面,否则大腿间的隆起就一览无遗。
“现在流行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