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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选读|云南永胜女诗人海男,忧伤像根草绳捆绑着收割后的麦穂

诗歌选读|云南永胜女诗人海男,忧伤像根草绳捆绑着收割后的麦穂

海男,原名苏丽华。著名作家,女性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1962年出生于云南省永胜县。曾获1996年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2005年《诗歌报》年度诗人奖;2008年《诗歌月刊》实力派诗人奖;2009年荣获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2014年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海男的跨文本写作《男人传》《女人传》《身体传》《爱情传》等;长篇小说代表作《花纹》《夜生活》《马帮城》《私生活》;散文集《空中花园》《屏风中的声音》《我的魔法之旅》《请男人干杯》等;诗歌集《唇色》《虚构的玫瑰》《是什么在背后》等。现为云南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众生相

屋檐下的众生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剥着葵花籽粒

这场景使我们的心绪黯然是否会转移

我看见了窗棂上古人雕出的一只蝙蝠已战胜了

轮回中的好几番邪恶,还看见了窗棂上古人雕出的

一朵朵梅花在轮回中又迎来了绽放

还看见了窗棂上古人雕出的燕子正在待飞

四合院就是众生们所驰骋以后栖居的家园

多安静啊,几世纪前的一只蝙蝠仍在窗棂上驱除恶魔

多安静啊,几世纪前的一朵朵梅花仍弥漫着暗香

多安静啊,几世纪前的一只只燕子仍在等待着飞行

屋檐下的众生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剥着葵花籽粒

我们的黯然心绪正在葵花籽粒剥离而下时悄然转移

它将转移到何处去?抬起头来,那只窗棂上的黑蝙蝠

张开巨大的翅膀了吗?想知道它会用翅膀

载我们去哪里吗?一阵暗香从梅花的绽放中沁入了心脾

想知道那朵朵梅花是从哪一年的寒冬腊月初放的吗

而那只燕子,啊,那只比我们的肉体轻盈自由的燕子

它仰起了头,看见了比屋檐更高的天宇

想知道那只燕子是轮回了多少朝代的燕子吗

屋檐下的众生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剥着葵花籽粒

你们想知道明年的向日葵开花的时间吗

想知道我们坐在四合院晒着太阳剥着葵花籽的心绪吗

起风了

起风了,我们翻了个身,梦就醒来了

请不要仅仅去送走死者,当死者的骨血在尘埃下

变成灰以后。活在想象中的众灵

仿佛以从未有过的力量,从晒在竹篱笆中的种粒中

看见了自己的再生地。请不要以为过去的殖民地

拓展出了文明的根须,起风了

风声足可以消耗尽桅杆、风帆以及一艘古船的航程

起风了,不要以为你的年轻才可以抵达神秘的港湾

你看见过弯下腰的一个劳动者吗

看上去,他们似乎已经太老太老了

因为口腔中的牙齿掉光了,因为血肉中的精血快干枯了

而他们弯腰的姿势,足可以赶得上一个婴儿的诞生

足可以让原野上纵横的兽灵们回过头来

起风了,面颊上的一层层皱褶突然变舒展了

暴力下的书籍,揭开了幼芽似的青绿色

河水的咆哮声变得温情脉脉,灰蒙色的冬天

将迎来春光。起风了,不要责斥你的舌头

不要任凭你的悲伤,将一棵树的成长宣判为死刑

起风了,从回忆中搜寻的一条路两边

将出现客栈、聚散地、梦中人的袍衣

起风了,我们终于死去又活过来了

那些布口袋中的琥珀色的玉米粒

那些为了生而颤抖、筋疲力尽的肉体

那些密集的教育,被巨烟熏痛过的良知

那些喘不过气来的窒息,为了死亡的必然投掷的火焰

那些永远从泥土中冒出来的幼芽

那些从阴郁中抵达的归程,还有家具上的一层灰

半山腰的青涩中,突然出现的一个村姑

起风了,当脆弱者的脊背终于朝上开始挺立

我又开始萌生出了一句分行诗句

请不要弱化了你眼眶的荒野,当它们在风声中

突然开始了旅行,就像天空上的云变幻出了雷霆

就像庭院中的四方桌迎来了酒宴

就像地毯般经纬分明中编织出的一场旅行

起风了,就像你意识到了自己的虚伪

草木意识到了它们的分娩期。起风了

瓜棚中的一张木床,藤条密集中穿梭而过的精灵

还有你我越来越卑微的品性。起风了

终于,起风了,再翻一个身,你窗外将是满园桃花

忧伤像一根草绳捆绑着收割后的麦穂

忧伤像一根草绳正在捆绑着收割后的麦穂

这件事你可以忽略。然而,当你抬起头来

你遇到了遗忘中的一个人

无论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

性别在更多时候,只是告诉我们太阳和月亮的距离

而遗忘是因为当太阳升起月亮就消失了

你可以忽略忧伤像一根草绳抛向了麦田

抛向了收割后的,已经成熟的麦穂

你同样可以忽略当月光升起时,太阳沉落的时辰

但你无法遗忘从村头到麦田的那条路

你可以忽略忧伤,它是疯狂的麦芒垂下的头颈

你可以忽略忧伤,山坡上的一个妇女正烧着冥币

黄昏中妇女的嘴唇至始至终都像是在念着咒语

忧伤像一根草绳已经捆绑起了又一束麦穗

一个男人或女人挨着枕头在黑暗中躺下去了

你可以忽略女人的头发丝,但你无法割舍

那些在麦田中已经降临并渐次成熟的因果

你可以忽略屋檐下的雨滴声,但你无法忘却

埋在苹果树下的一只鸟身前的拍翅声

忧伤像一个乡村妇女眼眶中的长夜

她想着水井的石栏,麦田中的风暴

她想着堕胎的那团血肉,水洼中奔来的泥石流

诗歌选读|云南永胜女诗人海男,忧伤像根草绳捆绑着收割后的麦穂

一个男人和女人在村庄里相爱

一个男人和女人在村庄里相爱

意味着他们是儿时的伴侣

他们曾爬上高高的草垛仰起头看星空

羊糞的味道挟裹着一阵阵稻草的干涩味过来了

那是儿时,他们躺在草垛上数星星时

还不知道身体中有火在燃烧

身体有火,就像一块陨石磁铁的火

它藏在人的手无法触摸之地

那对躺在金色草垛上看星宿的乡村伙伴

在他们看见收割后的麦田飘起了火焰后

他们站在高高的山冈上

手里紧握着折下的绿树枝

他们害怕麦田中的火会从风中飘忽到自己身上

常识告诉他们说,当火扑面而来时

手里握住的绿树枝可以扑灭火焰

浓烈的烟雾飘过去了,他们成长为青年

当一场闪电击倒了一棵杉树时

他们彼此在隔墙的梦乡中似乎看见了彼此的眼睛

仿佛触到了旷野中的闪电

于是,他们用树叶吹奏起赴约的音符

他们会在田间地头彼此朝着清亮的泉流走去

他们会在同一时刻赤着脚淌过河流

他们到河对面的林子里去唱山歌

他们开始背靠着背用歌谣拷问着对方的灵魂

一个男人和女人在村庄里相爱

会惊动树巢上的鸟群,因为他们

站在大树下正说着天上的情话

一个男人和女人在村庄里相爱

还会惊动他们来自远古的祖先

每当他们面朝天地开始许下诺言

总会感觉到森林中传来了奇异的声音

白昼和黑夜中总有掌握着

,魔法的音律为他们伴奏

一个男人和女人在村庄里相爱

还惊动了火塘边燃烧的柴块

还惊动了那些传播消息的在风中扬起的嘴唇

那些被玉米、树液、土豆、麦子和蜂蜜滋养过的嘴唇

它们将如何用嘴唇礼赞这对年轻人的爱情

我再也禁不住你的诱惑

岩石上,一只鸟伫立着

或者是等候它的同伴,或者是为了享受孤独

我再也禁不住你的诱惑

从山下我已经看见了峡谷林立中跃出的那块岩石

岩石为什么是青灰色的,或者是蓝黑色的

我正在往峡谷上行走,我正在地图上

搜寻一条近一些的路,中间还可以

去朝圣一座寺庙,去途经一座九户人家的村舍

中间还会有飞流直下的瀑布

还会看见一匹狼正穿越着荞麦地后面的荒原

尽管如此,我正在抵达一只鸟栖居中的岩石

词语正抵达此地,一个词的根据地

就像心性,羽翼间挟息的不为人知的呼唤

我再也禁不住来自你的诱惑

当那么多的亡者已将热血凝固于敞开的岩窗外

当那么多的野蜂为了一朵花的盛开前来赴约

我携带着词语,抵达了你的领地

词带来了泉水、疑虑、弥散中的云霁

词带来了不速之客、欢颜、微颤的花纹

我再也经过不住来自你的诱惑

看吧,一只鸟掠过树枝到山下村庄觅食去了

另一只鸟正往峡谷上空翩翩起舞着

而只有你伫立在雨后青灰色的岩石上

我已抵达,带着我的词根,它是黯然的

更多是属于我们分享的。在漫漫长夜之下

一个词语,是你羽毛外的一盏灯盏

或许是热爱峡谷和黑暗的宿命,我已抵达

会过去的

会过去的,关于荒芜这个词

它已经惊动了一群雀鸟,因为每一只鸟

都曾经跟随它开始过漫长的旅程

每一只鸟都曾经在它的繁花中栖居

以此庆典,并与另一只鸟在风景中相爱

荒芜来临以后,风是凉嗖嗖的,水中飘满落枝

会过去的,当一只鸟扑翅飞来时

种子落进了尘土。会过去的,满眸之荒芜

将迎来另一些词语,它们相互组合

改变了你的困境,幼鸟回来了

便开始长羽毛。于是,在一支香烟开始燃烧的

时间里,温柔的黑麋鹿,站在了你身后

会过去的,千钧之力,来自弹指间

会过去的,抑郁症下的灰烬

又重新铺上了晒干的柴木。你到泉水边

已取水回来了,水钵中那些互相撞击的晶体们

足可以使荒芜这个词,获得耳鬓厮摩般的亲密

之后,你想看到的场景都会出现

首先,是人在变幻,当人随同夜晚的星宿

开始变得灿烂时,谷物的香味已会变化

会过去的,从地铁走出来的男孩

刚读完了一本书,男孩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

他将拥有一个宇宙。会过去的

谎言会让我们去追究真相,窗外的树

蓝天中的棉花,自来水中的漂白剂

旷野中的小羊羔,火柴盒中隐现的数字

会过去的,那群鸟雀离我们有多近

离世已三十多年的父亲,想必早已重返人间

悲伤是短暂的。会过去的,棉花会到云图中去飘荡

男孩会在书中游离出的故事中成为男主角

荒芜这个词,将暂时与我们告别

因为宇宙,我们热爱的语言又开始转世轮回

下一个词是什么?就像有人在敲门

是父亲回来了?还是旷野上的玫瑰花又开始怒放

诗歌选读|云南永胜女诗人海男,忧伤像根草绳捆绑着收割后的麦穂

天空像画一样阴沉着脸

天空像画一样阴沉着

在头三分钟里,让人们慌乱中

从衣柜中寻找某种温暖

而在接下来的另外三分钟里

太阳突然浮出了云层

我蜷缩在一把白色藤条椅上

这白色让我安心

我的膝盖骨停止了疲惫的疼痛。而此刻

我拂开一页书,像被蝴蝶的翅膀引诱着

我结束了某段时光,我开始了在浅黄色的亚麻布上

涂鸦。这一小节音律

多么像母亲站在我身后

或者我死去,或者我生活着

或者我死去,或者我生活着

在一只篱笆筑起的房子里

在一只野兽不再侵犯门前的玉米地以后

当星空变得黯淡,我的行程不再被暴风雨覆盖

我将留下来,陪你坐在古老的楼梯上

走了太长的路,理所当然

想驻足在这个空气安详的天地里

或者我死去,或者我生活着

屋外有淡雅而干枯了的稻草味

这里不是谈论情爱的地方

因为烈火刚变为灰烬

我刚穿上了风衣,一件米黄色的旧风衣

无论是门外还是更远一些的地方

风声都很强烈。它暗示我说

或者我死去,或者我生活着

或者到门外的树林里边走路边拣一堆柴块

然后将它们抱到胸前,回到住所

将干柴架在火塘边,哦,这个场景很诱人

这个场景确实迷人,掩上门

独自坐下来,这时辰中,我已经默记了

一些词语,并让那些从泥沼中上升的

从松涛声中转世回来的人

倾听到了这一夜,从柴火中发出的语速

或者我死去,或者生活着

或者让转世回来者站在门外开始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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