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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浩:和歌

简介

李 浩

一九七一年生于河北省海兴县。现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曾先后发表小说、诗歌、评论等,有作品被各类选刊选载,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日、俄、意、韩文。著有小说集《谁生来是刺客》《侧面的镜子》《蓝试纸》《将军的部队》《父亲,镜子和树》《变形魔术师》《消失在镜子后面的妻子》,长篇小说《如归旅店》《镜子里的父亲》,评论集《阅读颂,虚构颂》。曾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三届蒲松龄文学奖,二〇一一年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第九届十月文学奖,第一届孙犁文学奖,第一届建安文学奖,第七届滇池文学奖,第九、十一、十二届河北文艺振兴奖等。

“院子里无花果树上的无花果绿了;

绿藤上的葡萄也跟着变绿

它开始荫蔽起走廊上的石棉瓦罩顶。

钱用完了。”

你知道,我读到它的时候是在另一个季节,风越来越冷,越来越干涸,你的每个词都会引发一片黄叶的坠落

我听得到它落在地上的声响

一片一片,它们叠在一起,簌簌发抖,显得多么孤单

你知道,我将自己流放在黄昏,墙角处的残阳如血,我读到它的时候仿佛时间在骤然之中已过了百年。是的,好吧

是的,好吧

我终于,失去了你

墙角处的残阳如血,它透过玻璃,渗入窗口一丝鲜血的气息。我的鼻孔也跟着涌出血来,因为干燥和孤单的缘故

窗外是干瘦下来的树,叶片落下,但它们一个个无动于衷——

“大自然如何能够知晓?

它只会平添彼此的愁烦。

离开吧,没有礼物,也没有悲痛。

太阳会继续照见那些未成熟的谷物……”

是的,大自然如何会知晓,我是如何失去你的,又是如何,仿若落在地上的黄叶一般,随风飘动

在疼痛的路上越走越深

我以为,时间和命运的刀锋也无法将我们完全地隔开,但现在,我已经

“猫儿还在花梗间嬉戏。”

“不过,回忆无法缓解这贫乏——”

你知道,我终于能够听清你说的是什么了。

再次出现“终于”这个词,没有别的词可以替代它,我想你也知道。一个词就足以让我百感交集,但我也愿意承认,回忆无法缓解贫乏

贫乏,曾是我们的日常性。我们各自占有贫乏的一端,仿佛陌生

但已没有机会让我们将过去的纠结解开

现在,我拥有了更多的贫乏,它们堆在我的脚边,沙沙地响

沙沙响着

并且,尽量不再回想

注:诗中引文出自普拉斯的诗句,引用时有小小的变动。

我决定,用一种赴死性来书写爱情

我决定,用一种赴死性来书写爱情

选用一只蜗牛的图腾。它爬行于刀刃,或者火焰

总之是这样的意象。刀刃将它的躯体划开,它一点点地流出血液,体内的汁,所谓骨肉的填充物,然后是肺、心脏

它把自己走成一个坚硬的壳,空空荡荡

我决定,用一种赴死性来书写爱情,它注定要经历死亡

至少是自我的一个部分,譬如鸟类的羽毛、飞翔感,譬如所谓伤透的心,它不美,它有了太多的疤痕,譬如思念的苦,它取自于胆汁,却不能在白纸上结晶,譬如

一只蜗牛向着划伤自己的寒光慢慢爬行。它爱上了这样的疼痛

爱上了消损、消逝,后知后觉

是因为不可阻挡。当它取消了耳朵,取消了可以逃脱的双足

就等于将自己交给了那种赴死性。水来,我将在水中等你,而火来,我也将毫不犹豫地和你一起投身于火中——

缓慢不属于阻挡,恰恰相反

缓慢是牵引的力量,它具备更大的韧性

它让消逝和赴死变得可以承受

……多年以来,我目睹着一只只蜗牛沉入到岁月中

被打捞起的仅是它的空壳,不再是蜗牛,蜗牛的多汁早已被路耗尽

多年以来,作为匮乏翅膀的天使,我指认刀刃的寒光,提示火焰的存在,但依然无力阻止。我朝着飞向烛火的白蛾吹气,“持续的风将它整个削成,一小把火焰”——

是的,我决定,用一种赴死性来书写爱情

可我也是蜗牛。我在一遍遍的拒绝中,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蜗牛性质

注:诗中引文出自普拉斯的诗句。

逃 离

时间每天都是旧的,落满了呛人的灰尘

早晨醒来,我总得先咳上一阵儿,把有黏度、有霉味的空气吸进肺里

而他,则团在不断磨牙的梦里酣睡,经历着扭曲的痛苦,仿佛他在搏斗一只长翅膀的怪兽。一朵朵云掠过

他才不是懂得飞翔的人。他只和酒、酒后的呕吐相依为命

时间每天都是旧的,有些凉的太阳也是,尽管它可能出没于海水

脚趾伸进旧拖鞋里,我坐在床头

想起昨天的事、去年的事,更早之前的事——

昨天和去年也曾这样想过。它们有很强的相似度,就连情绪,我把不自觉的怨怼积攒成灰珍珠,像枚胸针,贴着心脏的位置。一朵朵云掠过

窗口的桃花谢了,粗大的树干在窗棂上涂上厚厚的影子

早餐也是旧的,他从不期待什么新鲜感,何况是在酒后。他咀嚼时的漠然时常让我气愤,尽管从不表现

一个旧了的人,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兴趣的人,一个

他躺下的位置总有向下的涡流,只是不吞没他,只是把他团着的身躯举在外面,积累着中年的油脂,让它僵硬、枯燥、失掉水分

想想吧,折磨过的一觉醒来,我获得了一块发霉的旧木头,并要一直如此,一贯如此……想想吧,四处都是不加修饰的无聊

只是洋葱可怜。生菜可怜。面包可怜

生锈的刀子可怜。差一点,它又切到我呆钝的手指

他的酣睡是旧的,我根本不用回头。出现在他梦里的怪兽也是旧的

哪次,不会让他灰头土脸,经历无望的挫败?我根本不想回头看他

咬牙切齿的呼吸也是旧的,他总是这样,我感觉头皮的后面总有一根细细的线在不断拉扯,这和他相关,虽然我从来不曾向谁提起

嘴和脸,等会儿我叫他起床的头一句话,那种眉头,那种伸出的脚,那种……

它们早被保存,早已耗尽了鲜气:我的记忆里尽是这样的尸体

一朵朵云掠过——我怎么总想到这句?我记得接下来会谈到新娘的花

“灵魂是安静之处的

一个新娘,新郎鲜红而健忘,平凡无奇。”

所谓新娘。所谓新郎。所谓生活。我再次想到咳,鼻孔里涌出油烟的气味

注:《逃离》,原为艾丽丝·门罗小说集的书名。诗中引文出自于普拉斯的诗《伯克海滨》。

夜读唐诗

夜晚越来越深,浑浊着下陷,背后的二环依旧车水马龙

打发掉之前的日常,将安静的稀薄和闹钟放在一起,面对白纸

我写下,“二十四桥明月夜”——此刻,它显得不够真实、具体

仿佛是种带有矫饰的隐喻。二十四桥,明月

只有一个平面的白纸上,它们是六个缺乏质感的汉字

所谓箫,所谓消逝,低矮的石家庄从不具备聆听的耳朵

那些竹笋的孔子学院,是否有人讲授,从其中的颤音开始?

……夜晚越来越深,鼾声的妻子挤走一小片安静

我所在的亚龙小区六楼,周围的灯光已经全部沉陷

可背后的二环,运送汽油和经济的卡车有谁来自二十四桥

桥房的草地,是否建起了出售月光和肉体的旅馆?

玉人何处,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当下的女孩

世俗、世故,还刁蛮得要命……抬头,窗前的明月冷冷悬着

它大概仍是唐朝的那枚,却和白纸上的二十四桥——

夜晚越来越深,身侧的妻子将她的鼾声中断七秒,伸手关灯

“快睡吧,儿子明天上学,六点还要起床,为他准备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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