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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选读 | 湖北洪湖诗人黄沙子,我想每天告诉你一次 我爱你

诗歌选读 | 湖北洪湖诗人黄沙子,我想每天告诉你一次 我爱你

黄沙子,高级会计师,1970年出生于湖北洪湖,1992年毕业于福州大学,曾从事火电厂副司炉、会计、财务顾问等职业。现居武汉,任职于某国企。写诗多年,曾参与主持多家诗歌论坛,作品见网络和《汉诗》《长江文艺》《诗刊》《十月》等刊物,入选多种大展及选集选本。获第三届硬骸诗歌奖、第二届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第六届或者诗歌奖。著有诗集《人世间不一样的美》。

没有结局的事

台阶的颜色越来越深

青苔也慢慢变得干枯

收割已经结束的季节

田野里还有一些形如破布的麻雀

那些被寒风吹起的落叶

是否代表着

生命中的事没有结局

我们望着道路在远处渐渐消失

仿佛一个暗示过于隐晦无法解释

如果世界真的如我所愿

永恒的事物都静止,而只有我在移动

河流都静止,只有我乘坐的船在移动

如此孤单,没有一个喜欢的人

疼爱

这些天,天黑得早,我和父亲站在果园

晚餐后我们长谈了一阵

一些以往认识的人,现在长眠于此

藉着星光,父亲向我逐一指认,并让我答应

在他死后我也能像他一样,分得清哪一块土地下

埋着尸骨,哪一块藏着植物的块茎

曾经无比辽阔的天空,和此刻茂密的苹果树林

加深着我们对被废弃的家园的怀念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果实腐烂在枝头

却无人问津,仿佛冥冥之中

神灵在暗示,只要

云中还有雨水落下,地上还有青草长出

那些施与过的人,且把你们的疼爱与欢欣保留几分

仿佛在下着大雨

父亲躺在病床上,邻居们来看他

他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们回答天快亮了

父亲吃了一惊,他从没有祈求过

黎明这么迅速地到来,而他

还没有准备好起身

母亲也没有睡,在一旁纳着鞋底

父亲说,把油灯再拨亮一些

黑暗虽可免除懒惰的罪名

但疾病则是由于少做了善事

父亲因此说了两遍,仿佛

屋外的大雨又下了一次

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我想每天告诉你一次,我爱你

因为我怕这纷纭的世界会让你走失

想想有多少远离家乡的人

遗弃了亲人和爱他们的母亲

我怕我们曾经走过的路

被一场大雨浇透、抹平

变得和荒芜的土地没有什么不同

而大雨过后,除了越来越浅的河水

再没有更多可供怀念的事物

想想我和你一起生活过的三十年

你不断地改变着我,又不断地

被时间改变自己,你的白发渐长

对人和事的看法日趋简单

衣衫堆满屋子却只钟情于其中的几套

用旧的家什也不想送人

每个夜晚我们并排抄写经书

企图在虚无中找到确定的未来

能够随时辨认彼此的身份

命运让你我早早相识

又迟迟不肯揭开谜底

我只想安静地在白纸上

写下我爱你,当作亲口对你说出

我只想自己一个人爱你

栀子花开时,我还羞于说爱

只是把花香嗅个不已,我深信

这也是一种表达方式

雨大得根本无法看清远处

没有谁会顾及那些身后的事物

我只想沿着草地,走到没有人迹的地方

向一棵孤单开放着的栀子花俯下身去

它那么白,带着无法遏制的热情

和它相比我的爱要小得多

与洪湖湿地随处可见的毛莨相似

苦难与欣喜对称,块根有毒却生长出

治愈的叶片,雨水过后

该沉没的都沉没了

天空飘荡着孤独的白云

事情就是这样,我只想自己一个人爱你

爱一个人,并不是远远地看着就足够了

没有死过的人

永远也想不到活着,有多么奢侈

哪怕田野上只有一株野草,其他的

已因为爱得太多而提早枯萎——

以往我们经历得不够,在花湖

我们捻细泥块,用树枝搭架,浇灌

并愚蠢地给花园里的每一棵植物取名

仿佛对它们的爱与生俱来

之后我们坐下,看天色慢慢变暗

世间万物在夜色中消隐,再也分不出彼此

我握着你的手不肯松开

风声记录着我们在花湖度过的每一天

在这里,我们在做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许多以往

无法看到的事物,此刻我们都看到了

论死亡

我对一生的总结比不上我的父亲

他向我转述过六十多年的渔耕生活

其间论及流水,他说流水

虽然决不可能快过行船

但乘船人永远是天堂的迟到者

论及青草,他说年轻时

他曾拥有最锋利的锄头

斩断过无数的草茎却无一是他认识的

由此他又论及土地,认为这是他所见过

最任性,但最善于自我恢复的事物

很多人在这里埋下亲人,又埋下自己

“月亮只会为地面上的人死去而缺

太阳却从来不因悲伤升起”

父亲挥动手臂,把目光所及之处

都划归他的领土,但最终

只圈住了脚下的一小块荒地

后事

父亲打来电话,让我回去一趟

他预感自己时日无多

想把那些放不下的事交代清楚

在汊河镇,并不是每一家都喂养鸽子

也并不是每一只鸽子

都会按时准确地回到家中

父亲是渔民的后代,但自我记事起

我们就在土里刨食

没有鱼鹰可以喂养的时候

他喂养了一群鸽子

在不多的田地中留出一小块

专门用来种植小米,这种植物

我们一直以为是稗子

每当夜幕降临

鸽子成群结队地归来

父亲就会把小米撒到屋顶

除了鸽子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鸟

也加入啄食的队伍

父亲对此不以为意,仿佛

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也是他

要给我交代清楚的事

很难再看到两个人坐在一起

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唱歌

像两个傻瓜怀揣梦想

在空旷的地方轮换着背人过河

就这样老去也是可以的啊

我的青春,我亲爱的兄弟

不要对一个步入中年的人过于苛责

我们相见恨晚,但彼此了解过

也会有一天我拉着你的手

教你抚摸流水冲刷过的河岸

即使不再相见,你也不必感到寒冷

安静地讲述死后

死亡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在中年过后日益肥厚的肉体中

活着越来越像一场偶遇

死亡也当如是

我曾多次随人群为死者出殡

并一直送到坟墓

当他被掩埋时,我们停止吹奏乐器

一盆洁白的米饭在人群中传递

每个人都抓起一把

安静地吞吃,这是最后一次

死去的人喂养活着的人

我曾多次目睹墓穴合上的时刻

每一次都仿佛带走我

一部分的灵魂,我们围着他的

新居转圈,而后转身离去

今世的野草不是被群鸟啄食

就是被大风扫至远处

来世将如何?我们无从得知

乔迁

棺木打开以后,我看见骨头摆放得一丝不乱

想起见过的一只小鸟,也是这样在风中瘦着身子

将羽毛和肌肉缩进骨头里

显然母亲也是这样做的,这么多年过去

她的亲人所剩无几,该哭的已经哭过

该打铁的坚持在打铁,但

也只打出了一柄小锤子——此刻我要用它

将棺木中的骨头轻轻敲碎

将离开河道的水流,重新归拢到

一只崭新的坛子里,我保证这以后

不再换地方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乔迁之喜

命定之旅

所有我见到的花都叫野花,

因为我不认识它们。

所有正在消失的事物,都在逝世,

因为我的爱,我的肉体

也在一天天枯萎,离我远去。

上帝不可能眷顾所有人,

因为沙子也是他的子民却不能被点燃,

带给他一丝暖意。

当你只是一个人时,不要忧伤,

因为身躯是你的,但你不在这里。

当成群的候鸟被顽皮的

孩子驱赶到天空中,

它们也只是默默地飞行,

因为那本来就是

它们要完成的旅程。

所有我见过的灰烬,都叫骸骨,

因为终有一天

我也会得到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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