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薇,原名吴晓晖,80年代生人,习诗三年,原籍浙江浦江,现居杭州。
词
我,在上一个词里活着
在下一个词里死了
它们之间,我看见自己是孤儿
一个格格不入的词
像泥土嘴里
丢了把手的陶皿
而水,病了,蜈蚣般的脚
穿着气泡做的鞋
水,在上一个词里奔着
在下一个词里跑着
空气“砰”、“砰”的爆裂
空气的嘴唇只在这瞬间开合
囚笼,在上一个词里开着
在下一个词里关着
–
据说,这便是爱的模样
像面多棱镜,有时
在上一个词里正立
在下一个词里颠倒
–
–
我想我只剩下了孤独
我想我只剩下孤独了
蜷缩身体也按捺不住的孤独
北冰洋流也无法稀释的孤独
在生活喧嚣的波峰与波谷之间
死寂一圈推着另一圈
撞出孤独的笔画:横折、弯钩、撇捺
我是最后认得它的样貌、口音
和紧紧尾随的密不透风的空旷的
为这酷刑般的欢乐*
我用肌肉萎缩的春天
捏出一只又一只蔚蓝的墨水瓶
一只又一只
用这只与那只之间的喘息
充值心脏的战栗
为那上了唇釉的词的冷静
我不停啜饮自己
啜饮。像杯黑暗酿造的烈酒
–
(*:化自巴塔耶《内在经验》“这是酷刑般的快乐”)
–
–
林中
要在有风的时候
穿过树林
穿过沉睡的幽暗
要遇见叶子刚好下落,都掉进嘴里
要驱赶它们穿过抽丝般的人生
把死亡
献祭给我——
–
一个陌生的活物
要在它走出身体之前
完成对审判的凝视——
–
要遗忘,以彻底的空白进入终极的暗房
要用白色渲染黑漆
要吞没,要害怕,要在窒息的乌鸫
戕害残余的真实之前
–
找到
刺穿林荫的光的心跳
–
–
给明天的信
于是,喜鹊取来言语之水,复活死去的孩子
一场暴风雨,正耸动着猫的胛骨——
–
你站在记忆的荒野写信。写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从前被驱逐的渡鸦已经返回。如同空气
它没有老去,没有缺少什么
仿佛时间只是被折叠了几个世纪
–
你惊讶于这样的插曲,波动于一件不断被放大的往事:
它们用口水浇灌土壤与花瓣
用羽毛擦洗渴望残存的春天
–
而燕子已遗忘归来。它说——
岁月不过是个被挖掘的洞穴
–
我们,都站在各自的位置,发呆或舞蹈
用笔涂画黎明的每个分子
在天空开始忏悔前,突然听清“悲伤”它的名字
–
而你,早已写完所有的动词。停下的手势中
那面明天的镜子里——
–
没有什么接近永恒。除了水,安静流淌
拿生死擦拭人间
–
–
如果你能找到彩虹
下了很久的雨。天空已经变得更空,
适合装下更多神奇的事物。
但我手中的日子,没有在气候中生锈,
也没有变得更白亮。
–
这让我觉得失望。“你应该……”
天空宣示着它的忠告,却绝口不提泛滥的过失:
应该出现的彩虹,已不再出现。
本该是陆地的地方,
也已可以顺水推舟。
–
那些洞穴呢?装着蝮蛇,马铃薯……
和祖先风水的洞穴——
–
一只蝴蝶,曾在破晓的光景,
暴露它们的遗嘱。
它进进出出人世的魂灵——
以一支两色的蜡笔。
–
天照常亮了起来。马路照常拥挤。
唯独水,漫上来了,像一盏即将燃烧的油灯,
我弯下腰,试着清洗排了队
带着恶意的夜晚。
–
然而,没有谁在意这些,
没有谁愿意多说一句。
就像很多陈旧的事物,仿佛并不值得多看一眼。
–
–
吞咽
据说,人一生的吞咽,需要以千万次计数
需要让一座村庄,一亩水塘,一方牧场
穿过肉身,留下沉默,沉默,而后是虚无
–
在这样的肉身中,我们,时常
被一个词噎住,被一只蝴蝶扇动的奇迹略过
–
而天地,照料着山河,星月与鸟鸣
它们从不咀嚼什么
–
它们居于永恒。像那只苹果
左边是夏娃,右边站着玛利亚
风轻轻一吹
湖水就暗涨,世人就开始滚动咽喉
–
–
天黑请闭眼
我想,人间是在阴影中退场的
更多的时候是月色,是乱了阵脚的冷风——
它们肯定是听说了
天与地的游戏中,你,一棵树的午夜
曾让一些鸟、花朵与水中之水
–
纷纷停落,让我的名字上都是野兽的斑纹
它们纯净,在不是房间的房间
–
召唤灵性。你知道,夜的洞穴因此
像个
年轻的神
–
但,这,还不足以让人间退场
让每个词都得到清洗,每个故事都得到庇佑
–
所以,你选择闭上双目
在日出前,紧关人世安放于眼睛的门
–
–
天空之城
是一把钥匙的事。
–
那些人掏空了口袋,也没找到。
该送走的都送走了。我们留在原地:
有时候会懊悔,为什么没有翅膀。
但慈悲不是好东西,经常背负罪名。
–
那么试试别的办法——
人们习惯走捷径,用多余的事物
不断加重自身。骨头上,日子
一层一层地堆积,硬邦邦地
像是多出了另一个人。
–
这么多人。
天空只能躲得远远的,
用没有光的夜晚上锁。有人为此大声抱怨:
–
他忘了,是自己
弄丢了生辰埋于舌底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