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延华,女,藏族,生于1980年。文学博士,现供职于兰州理工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中短篇小说多次被《小说选刊》转载,入选多个国家级年度选本。出版小说集《嘉禾的夏天》。获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一等奖,临夏州第一届“花儿文学艺术奖”一等奖,第二十三届“东丽杯”全国梁斌小说奖中篇小说优秀奖,第二十六届“东丽杯”全国梁斌小说中篇小说奖三等奖,第二届“《飞天》文学十年奖”,第七届黄河文学奖,甘肃省第二届、第三届文艺评论奖等奖项。
在山里
在山里,我们感到自己是山的一部分。
一块泥土,或一棵小草。
有鸟啼鸣的时候我们就是那只鸟。
有树枯萎,我们感到疼痛。
朴实的蒙古芯芭在四月开花,
不久锦鸡儿装点起山石。
秋天我们收集种子,
而在冬天,我们经常能看见一些候鸟,
扑扇翅膀朝着南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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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羊
日子越过越好,老两口决定献一只羊
给山上庙里的神明。冬天发出的誓言
夏末就要践行。被选中献祭的羊
在生命最后一个春夏,享受了无尽的
富贵和荣华。它住在单独的羊圈
喝洁净的水,吃被露水清洗过的草
严禁女色。它仪表庄严
眼神坚定,常常独自反刍
像一个参禅,或曰思想者
献祭的日子一步步逼近,它也仿佛
心里有数。到那一天
它的肉,会被村民分食
它的喜悦,将通过风
被神明和村民,共同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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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晨
多日前预报的中雨,如约在今晨
下起来了。雨水让农民,牲畜
树木以及庄稼,都懈怠起来
繁忙的清晨,因此一再
推迟。哥哥宰杀了一只
红羽毛的公鸡,这是我回家后
被他宰杀掉的,第二只
两次我都阻挡过他,都没成功
“真是罪孽。”每次他都对着一地鸡毛
这么说。我也这么觉得
并且心里,隐隐不安
现在,公鸡已被嫂子
炖成了大盘鸡。香味从厨房飘出来
冲淡了雨的冰凉,也加深了
夏末的景色,离别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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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
狗尾,牛蒡,灰苕,小蓟……
还有雨生的荞麦,谷子和大豆
缠藤的丝瓜,狂野的曼陀罗
爬满了小径,好像一群
乌合的强盗。它们不分昼夜
吵嚷,喧嚣
把根扎进泥土最深处,争夺
阳光和雨露。它们长年累月
兵刃,厮杀
用鲜血和生命,选出
国王,大臣,嫔妃与百姓。它们效仿人类
也有侵略,反抗与镇压
也有哭泣,挣扎与认命
不论生存多么艰难,没有
一棵草,想要出逃
或者自行了断。它们明白
世界残酷,在人生的小径上
找到自己的位置,是多么多么的
艰难。这也是为什么
当有人经过时,它们要拥抱着
组成一道,坚固的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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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公鸡,鸟儿,寺庙的钟声
先后唤醒了村庄。晨雾浓重
男人们爬上房顶,极目远眺
“没事吧?”有人指着一块浓云
忧心忡忡地问。“没事。”
有人答,“太阳出来它就散了。”
于是他们说说笑笑,爬下梯子
院子里,女人们已经把馍馍和茶
还有劳动的欣喜,齐齐摆在
硕果累累的树荫下。“赶紧吃,”
她们命令,“庄稼可不等懒汉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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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山
甲子山横亘门前,给山下的人多少慰藉
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从来不曾变动
哪怕一棵小草的位置。这是多么难得——
云到处漂浮,却永远也找不到根蒂
水日夜流动,却永远是一个匆匆过客
而人,一生奔波
义务,责任
爱与被爱,需要与被需要
时常无助,惶恐
被命运的风波推来搡去。甲子山无需这样
它扎根黄土,拥有一套
铁定的自然规律。它独立而完整
它就是它自己。它牢牢地伫立在那里
让人心安,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
就是它生命的意义,价值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