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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林:高原平安鸟

对乌鸦的印象来自小时候的记忆。

那时,老家黄土高原上的乌鸦很多,农家小院,田间地头,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总是“哑”、“哑”的鸣叫不停,四处觅食,到处可见, 总给人一种厌恶的色彩,不详的兆头,于是,人们部是不由自主地捡起小石头向乌鸦投掷去,以期驱赶走。  

上学了,记忆中有一篇课文讲的是乌鸦反哺的故事,内容大意是:乌鸦老了,无力捕食自活,全靠小乌鸦觅食喂养,以送其终。故事很短很美,印象深刻,让人终生难忘。伴随着岁月长大,渐渐发现人们对乌鸦的厌恶感是根深蒂固的,不仅表现在言语行动上,而且还有历史文化根源呢,比如,古人把乌鸦当成文学作品吟咏的对象,留下了诸如“月落乌啼霜满天”等绝唱,就连各种影视剧中,凡是表现不详的预兆、凄惨的场景时,编导们也常常是绞尽脑汁用乌鸦的形象和叫声来营造一种恐怖的氛围。

乌鸦,看来即使有再良好的孝心美德,似乎因穿着黑色的外衣,吃着腐烂肉, 出没于寂静荒凉的地方,永远也无法赢得人们的理解、敬仰,难能留下良好的口碑。

真正与乌鸦产生情缘是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我们到喀喇昆仑上山上执行架设国防通信线路任务时期。

记得是六月份,山下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连队就奔赴喀喇昆仑山的一个雪山戈壁滩上驻扎。这里,四周是积雪堆万山,冰雪盖大地, 洁雪和崇山峻岭似乎是这里的特产,没有雪的地方都是铺满的大大小小雷同化的砾石,浑黄苍凉,偶尔有几棵骆驼刺,力不从心地点缀着戈壁滩的荒凉和寂寞 ,感觉有点到了另一个星球上。连队的军用帐篷就扎根在平缓的戈壁滩上,与雪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既可避风,又可就近靠着雪水生存。

刚住下没几天,四只乌鸦似乎闻到了什么气味般,或是眼亮地发现了我们,不知从那里飞翔而来,常常在连队驻地上空出没,时不时地发出了“哑、哑”的叫声,似乎告诉我们,它也来到此地了。我们都烦它的叫声,烦它的黑色,只要看到它,就有意无意地捡上小石头用力往它身处地方扔去,边扔边怒骂说,滚远些,别烦我们。

这些超凡脱俗的乌鸦根本不理会我们的愤怒举动,忍受惯了人们的追打,你追打它,它就飞走,你往回走,它也又来了 ,天天如此,惹得我们本来就缺氧的躯体累的筋疲力尽,再无力管它来与不来、叫与不叫了。乌鸦也似乎是知道了我们对它是无法赶走的,竟胆子越来越大,常常穿梭在炊事班的附近,或扑腾扑腾地跳跃,或时飞时走,寻寻觅觅,有时还展翅于连队帐篷顶上,有种亲近似地向我们“献媚”,发出“哑”、“哑”的叫声,那声音清脆友善,直刺浩浩天空,飘荡在寂静的高原,令人心生可怜同情。

近距离地观察才发现,高原上的乌鸦全身羽毛出奇地发亮,腹部白色鲜艳夺目,尾巴长飘,嘴尖紫红色,脚腿棕黑色,身躯消瘦,叫声嘶哑,有气无力的,一种缺乏营养症的表现,也难怪,上帝把它们降落在这个荒芜的雪域上,人烟稀少,缺吃少喝的,腐烂的动物也少,它们怎能填饱肚子呢?我们的到来,无疑为高原上饥肠辘辘的乌鸦增添了一种新生活的希望。

连队天天外出架设电话线,无论是劳动强度还是施工难度都是很大的,当然危险性也常常伴随着,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故。乌鸦来到施工驻地,连长是一脸不快的,平常是笑逐颜开的脸骤然变得阴云密布,本来就黑的脸给人以严肃的可怕,。他对兵们流露说,总是担心那些倒霉的乌鸦会把晦气带到驻地,假如真是这样,自己美好的前途毁灭了不说,更怕的是愧对一起上山的战士们和他们的父母啊!正因如此,刚进驻的那几天,连长每天早上起来的都很早,望着驻地上空盘旋不停的乌鸦,放下当连长的尊严体面,对着高空飞翔的乌鸦怒吼乱喊,总想把它们吓唬走,可天穹太浩大了,连长的嗓门再大,放到天空中那声音根本无法听见,经历过狂风暴雪肆虐的乌鸦根本置若罔闻,爱理不理的,确把连长的喊声不当回事,无奈,连长只能天天在外出施工出发前,叮嘱炊事班人员在饭后把乌鸦赶走。生活在高原上的乌鸦,月月日日时时饥饿加寒冷,见到我们在这里生活,早就把这个地方当成了天堂,怎能被吓唬走呢?你追赶它,它就机警地远走高飞,当你全身累的大气直喘时,它却又“哑——哑”地叫几声回来了,好像在与官兵们捉迷藏,故意宣示自己能飞善跑、无法追赶上的能力。炊事班人员见赶也赶不走,抓也抓不住,后来也就不驱逐了,反正雪山上寂寞,每天剩菜剩饭倒一点,逗逗乌鸦也是一种乐趣。

时间一长,乌鸦见人们再没有敌意,胆量渐渐地就大了,有时毫无顾虑地落在炊事班的门前戈壁地上,见机寻食。后来竟得寸进尺,胆大狂妄起来,乘人不注意时,偷偷地窜到连队储存食物的帐蓬内狂啄乱吃,饱餐一顿,有种死也要不当饿死鬼的感觉,搞的储存食物的地方一片狼籍。兵们见状气愤难忍,又是狂追猛赶,又是怒骂这些狂妄之鸟。

一月、两月,乌鸦天天飞来,没有人知道它晚上住在那里,风雪来时如何躲藏的,没有人知道它是怎样繁殖生长的,总之,连队施工宿营点,成了它聚集生活寻食最美丽、最向往的地方。

清晨,当劳累了一天的兵们正在酣睡时,乌鸦却翩翩而至,展翅于驻地上空,发出了阵阵刺耳叫声,似催促兵们起床的号令,又像新的一天的鸣奏曲,直把正在劳累睡梦中的兵们搅得心烦恼怒;吃饭了,兵们集合排队打饭,它却展开经历过风雪锻磨过的翅膀,跳跃于队伍十米之外,起起落落,双眼直勾勾望着人们吃饭,谗光是那样的专注、悲凄,见此,兵们也同情它们,必竟是高原生灵啊,也不赶它走,故意给等待的乌鸦丢点残渣菜羹一类。日久天长,兵们与乌鸦竟在一起吃饭了,每每兵们在帐蓬前吃饭,乌鸦却在不远的地方巡回走动等待,乞求给点小小的食物。

     一天,外出施工的官兵们很晚才回来,车刚到营区,一股肉香味就直扑辛苦了一天兵们的五脏六腑。炊事班快快把饭菜分好,送到每一个班。只见晚饭除了那些高原生活的“老三样”(土豆、萝卜、大白菜)外,还多了一盘香味十足、色美馋人的红烧“鸡”块。我们好久没有闻在荤味了, 一看到有肉吃,劳累了一天的我们个个无比兴奋,不问“鸡”肉是那里来的,纷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饥不择食,真应了这句老话。细心的连长边吃着有点酸涩之味的鸡肉边纳闷着,通往山下的道路被雪水冲断有一月多了,没听说有山下的菜车上来送菜啊, 这那里来的“鸡”肉呢?他吃完饭边走边来到炊事班,找班长追问究竟,想是不是上山的路通了?炊事班班长是个老兵,满脸堆笑地对连长说,是有一个工作组路过此地送来的。劳累了一天的连长,忙于休息,也没有再多过问。

  第二天一早,盘旋在驻地上空的乌鸦突然全都消失了,大家都以为乌鸦飞走了,或到附近有人的地方去了,谁也没有人留意,也没有怀疑乌鸦的去向。连长看了一眼,瞬间心中有了八九不离十的猜想,自问,难倒昨晚吃的是这黑色的乌鸦肉吗?他悄悄地把炊事班班长叫到一边,脸色难看地严厉质问。

 班长见事情“败露”,嗫嚅地对连长说:“我看到战士们施工太辛苦了,洪水冲断了上山的公路,官兵们几个月吃不上肉,就想法把天天到咱驻地上空飞翔的乌鸦想法套住宰掉了,红烧了一下,调料味重了一些,冒充“鸡”块让大家吃。”

 听着班长的讲述,连长两眼瞬间潮湿的,好一阵沉默不语。临走时,严厉地对班长说:“山上什么东西都不能吃,有的可能有传染病,有的还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再不能发生此种问题,否则,要受到严肃处理的。”连长铁青着冷酷的脸色走了,班长也边走出帐蓬边摇头叹气自语,这地方这么苦吃乌鸦也犯错!

 时间冲淡了往日的记忆,但冲不掉那次吃乌鸦的经历。后来,连队完成任务下山了,无意中听班长说出了山上吃乌鸦一事,才知道高原上那次吃“鸡肉”的真实内幕。这时,兵们听后才气愤难忍,把炊事班长骂的狗血喷头,直怨怎不早讲呢?炊事班长任兵们怎样毒骂,只是嘿嘿地笑,有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胸怀,为此,连队做了好长一段时间兵们的思想工作。此后,兵们一看到餐桌上有鸡肉块时,心理就有一种阴影,眼前老闪现着雪山高原上吃过的乌鸦肉,反胃恶心。

 多年过去了,我偶尔从电视中看到特种兵野外训练时吃乌鸦的情景,不尽在想,难到这个黑色的、食腐烂的天空飞鸟还真能食欲吗?多方查找资料,终于从《本草纲目》书中看到有如下记载:乌鸦的气味:(肉)酸、涩 、平、无毒。 看来,乌鸦肉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恐惧不能吃的。

 高原,似和我有缘,军校毕业后,又回到风雪高原上巡守边关。同样的雪山,同样的蓝天,同样天天能见到自由地盘旋、轻盈展翅的乌鸦。

 有一次,我们奉命到一个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雪山上执勤巡逻去。中午时分,一行骑马走到雪山脚下,计划休整一下,补充能量后,开始艰难地攀爬雪山,向目的地前进。

 高原上的雪山都是峰峰相连,摩肩接踵的。群山半腰以上全是积雪,半腰以下又是戈壁砾石,中间就是一个典型的雪线等高线,清晰耀眼,越往上走,山体越陡峭险峻,常常是爬上了一个雪山的高度,依然还要昂首仰视另一个更加超凡脱俗的伟岸者,总觉得永远也走不到它的尽头。高原上生活的经历告诉我,爬越大山时,不能走急,也不能连着走,行进速度一定要缓慢,走走停停,歇歇走走,否则,气喘吁吁让人胸闷如爆裂。

 两个小时后,粗犷之气远远扑来,令人头晕目眩, 头疼、太阳穴暴跳,心跳加快、嗓子干,窒息着每一个人,大脑缺氧的加剧感觉告诉我,这里海拔陡然升高了 ,原地坐在半山腰休息休息,喘口气,等等后面还没有跟着走上来的兵 。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喝了口随身带着的热水,喘着粗气,眼望着四周环顾的群山。王姓班长毕竟年轻,身体感觉缺氧反应不大,走过来给大家每人发了一支雪莲烟,边发边对大家说:“来,抽支烟吧,在高原上抽一支烟,就是吸一口氧气呢。”

我坐起来喘着气忙说:“胡说八道吧呢!”

王姓班长不恼不怒,笑笑说:“真的,不信啊,你们试试看看。”我再无力争辩,顺手接过王班长递来的烟点上,那纸烟味直扑因高原反应早已麻木的鼻腔,啊,好香呀!我在想,难怪上高原的人都在抽烟呢,只有到这里抽一支烟才感觉到烟的香味,平日里,抽什么烟都一个味。

烟抽的差不多了,我们又站起来放开五音不全的嗓音,毫无章法地对着天空大吼那些烂熟于心的歌曲,声音回荡在群山中,也招来了两只乌鸦起伏于天地间盘旋在头顶上,“哑、哑”地不停地叫,起初,大家还以为乌鸦和我们对唱呢!也没管它,一会,突然,王姓班长惊讶地指出执勤巡逻点的方向对我们说:“你们看,好像点位上有情况。”

 瞬间,我们刚才轻松活跃的情绪顿时百倍警惕起来了,缺氧的感觉骤然抛到九霄云外,纷纷朝雪山顶处眺望,只见直线距离约有三公里的雪山顶上,露出了两个像似狗一样的影子在晃动,时闪时现。我忙用望远镜观察,镜头里的点位上好像有三、四只野狼,在洁白雪地上嗥叫厮杀,不知在抢什么东西,那场景是你死我活的,毫不相让,极度凶残可怕,难到上面有什么动物被狼抓住了?或者是狼在打架呢?种种疑问在我心中陡然升起,再回首,我猛然明白了不远处乌鸦此起彼落叫声的用意,它其实是在给我们报信呢!无奈,我们只能在原地多休息一会,等那些野狼决斗完再到执勤点位上去。

 王班长说:“放点东西让乌鸦吃去吧。”两个新兵一听,笑嘻嘻地将带的罐头打开了一个,直接放在身边高大突兀的石头上,边放边看着不远的正跳跃的乌鸦说,快来,吃吧。人刚离开,两只乌鸦蹦蹦跳跳地直奔罐头而来,专心地吃起来了,动作是好运样的优雅而投入。

 我们远离乌鸦吃饭的地方,有的兵躺在地下仰望蓝天释放着一路走来的疲倦,有的兵坐在地下静望着群山万壑,或在遐思无限,或在感慨万端,有两个兵在那里又说又笑,丰富了执勤的氛围。不知不觉已休息了半个小时,爬山劳累的汗水渐渐消退,轻风吹拂,全身感到了阵阵凉意,再让兵细观察,发现点位上的狼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之后,我让大家一鼓作气地走上雪山巡逻位置。发现有数不清的狼爪和打斗过的杂乱痕迹,厮咬后留下的几滴殷血和杂毛,在洁白的雪地上十分醒目。

 我们心中感慨万千,心想,要不是乌鸦及时报信,大家都将闯进正在斗殴的狼群了,其后果不知怎样处理呢!

 站在雪峰顶上,眺望两国境内群山万壑,远近的雪峰肌理都是粗糙潋滟,白光灿灿,山海万里,云霄巍巍,小山如猴蹲于四周,大山高耸顶天立地,一派壮阔伟岸。

 乌鸦远远地还在天空展翅飞翔,“哑”、“哑”叫声响彻空旷的高原,显得十分珍贵而又异常美丽,似向我们打招呼致意呢!我们也对着乌鸦盘旋的方向挥手感谢。

后来,我在巍巍昆仑山、藏北阿里高原守防时发现,无论是海拔极高的群峰,还是奇寒冷峻的巡逻路上,乌鸦总是笑傲严寒,展翅于清冷的苍穹,顽强、多情地在高原上生存,处处透着一种智慧,始终是高原人的伴侣,雪域上的平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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