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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雪峰:河边时光

俞雪峰,1969年出生。宁夏作家协会理事,中卫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在《朔方》《黄河文学》《六盘山》《中国教育报》《中国当代报告文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五百多篇(首),入选二十余种文学选本。出版散文集《律动心河》。主编散文丛书《文华逐梦》等。

渡 船

那迎着朝阳出行、踩着夕阳的余晖靠岸的渡船,是指引我回家的灯塔,是我飞越大江南北的一双翅膀。

船是河中的精灵,舵手就是水中的花。舵手在水中飘荡,在风中摇曳,在一片赞美声中沉醉。花儿的笑脸迎着朝阳夕晖,目光兴奋地望着前方,望着妻儿眺望等候的身影。

隔水相望,苦等船来。等来兴奋,也会等来焦躁。船在对岸,是对岸人的兴奋;船在彼岸,是对岸人的无奈。晨光洒落河水,渡船早早停靠在岸,等候第一趟上船的班车。乘客无论在乘车前是多么的体面尊贵,只要班车到了渡口,一律都得从车上下来,不分地位高低和贫富强弱。下来的乘客,脚步慌乱,匆忙向前。见惯了渡轮而不感到好奇的乘客,大都低头只顾往船上跑,仿佛船上藏着每个人寄存宝物的密码箱。坐船或等车的各色行人络绎不绝,脚步伴着水声风声,心情便如约而至。心想着对岸,于是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河边有我眷恋的童年往事,有我向往飞翔的梦想,有我许多无奈和焦躁的情绪。河边河岸河风河水河浪,我有着太多太多的感受和领悟。细腻和粗狂交织,感性与理性相容。

隔河的岸边,风光无限。盛夏被河水喂养而葱郁的庄稼,在行人面前骄傲地展示着成熟的姿容。饱满的麦子,随河风一起摇摆,一起低吟浅唱。过河是非常有趣好玩的事,渡轮为我们保驾护航,值得炫耀。站在船头,沐浴着阳光,心沉醉在河风里,眼里浪花飞溅,感觉美好舒畅。心和水相融,思想被水浸泡了。一切和水相连的事物显得那么弥足珍贵,那么可亲可近。

坐多了渡船,体验丰富了,诗意的浪花也就不再飞溅了。感觉更多的是乏味焦躁。船有时会搁浅,有时也会自身出现毛病,望着搁浅的船,心也好像搁浅了。美丽的黄河不再美丽。从小在黄河边上长大,见惯了黄河的喜怒无常,黄河给我带来诸多不便,让我对黄河的哀怨大于好感。搁浅的大船,意志受到严峻的考验,不再坚定,漂泊了,失去了方向。舵手的心并没有抛锚,情绪被河水打湿,黝黑的脸膛,在强烈的日光下,与河水形成明显的反差。站在回不了家的大船上,船就是家,舵手是家长。虽然家在对岸,却是回不去。焦躁无奈溢于言表,麻木哀叹徜徉于心,怨恨黄河不通桥的愁绪油然而生。

由于风大,不管你多么焦急,多么烦躁,过河的心情多么迫切,多么强烈,可渡船就是靠不上岸,实实在在,真真切切。船员在,舵手也在,你会稍稍地放下心,心思仍然很重。看到船员们四平八稳的神态,你的情绪又低落了,你会用满含希望和质疑的眼神去探究每一位船员的表情,他们关乎着你心情的归属,关乎着你的来回的行程。不甘失落的心,又回到了船上。舵手是关注的核心,力量就在他的眼神中。看远方的眼神,如果飘忽,意味着行程失败;如果眼神坚定,对岸的草木都会低头,河面就会为舵手展开平静的一片天。河风也会平静,波涛不再汹涌,浪花不再飞溅。舵手决定的方向,就是你所要去的方向。

渡船让你品尝了更多生活带来的不便而形成了心理定势,有这心理定势,会让你在经历的每一次波折和坎坷面前,懂得了放弃和选择。学会了更好的前进和耐心地等待,蓄势待发。

渡 口

渡口,还是早些年村里摆渡容易停靠船只的地方,是河东通往河西的水路的唯一站口。其实,最早的渡口,是渔民打鱼停船的港口。渡口吸引着收获庄稼的村民。河滩种着大量的豌豆扁豆玉米等粮食作物。春种秋收是村里渡口最繁忙的季节,几只大船,载上村里的男女老幼,浩浩荡荡地驶向河滩地。渡口瞭望繁忙的情景,守望收获喜悦的笑脸。

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常在盛夏时节,贪恋着黄河渡口。黄河渡口偷走了孩子们的玩心,游泳从此拉开帷幕。游上游下,不知疲倦,河水早把孩子们圈养成离不开它的子女。葱绿茂盛的河滩,诱惑我们从渡口游到滩地,再从滩地游回渡口。我们无所不能,无所不偷,河滩地种的豌豆和扁豆,我们提前生吃或者烧烤着吃。无人看管的河滩地,成了我们夏天的乐园。渡口见证了我们疯狂的玩性和十足的贪婪。河水涨潮,我们又从渡口解开小船的缆绳,向河滩地划去,寻觅鸭蛋,捕捉刚出窝的野鸭,往往都会满载而归。站在小小船头,晒黑的脸不时被河水打湿,样子酷似老练的舵手,张望着渡口,我们威风凛凛地凯旋。小船靠岸,船舱里的野鸭便扑棱跳下地,往河里游。河里成了野鸭的天堂。我们跳下水开始和野鸭比赛游泳。渡口成为我们的唯一裁判。

由于黄河连年涨潮,连年淹没甚至吞没村里苦心经营的河滩地。村里在无情绝情的黄河面前不得不低下头,只好放弃了面积广大的河滩。在我的记忆中,那一片河滩地村里从此再也没有占用。多年后,那片可观的滩地成为黄河对岸平罗渠口的合法用地。现在那一片滩地繁荣的景象不亚于湿地公园。然而,没有变更的渡口,依然坐落在曾经停靠小船的地方,现在的渡口只是增加了护岸的码头。

记得儿时,放河灯,祭祀河神,就是从渡口举行仪式。那时村里的大片农田被黄河吃掉,无奈而焦急的村民,讲着迷信,夜里人人手拿由蜡烛和牛皮纸做成的河灯,涌向渡口。面对黄河跪拜成黑压压一片,在忽明忽暗中,攒动着神奇的火苗。河灯把黄河岸边照得通明。在这样的夜晚,黄河显得无比尊贵,无比神奇,无比热闹。河里的鱼都会偷看岸上的人们为它们准备的美味佳肴。仪式开始,念念有词的巫师一挥手,村民手里的河灯,统统放到河里,无数河灯,就是无数颗闪亮的星星,就是无数颗闪烁的眼睛,也是无数颗跳动的心脏。映红的河面,生命的烛光在河风中摇曳,一片浪漫,生动鲜活,从渡口出发,向下游流动。星星的银辉,撒落在憨愚的脸上无比快乐。猪牛羊以及粮食作物供奉给河神,可是河神并不开恩。后来,因为有了码头。

渡口,是河东河西贸易往来的港口,是河东河西活跃经济的窗口,是河东河西婚姻的媒人。这里每天都发生着新奇而动人的故事,奇闻轶事就是从渡口传播开去。河里也曾经发生过几起投河自尽的事情。两个年轻女子,为爱殉情,跳到河里,尸体从渡口打捞上来。后来她们的爱情传奇在渡口流传有许多版本。河风将传诵的爱情故事一直送到天南地北。河东的女子嫁到河西,或者河西的女子嫁到河东,迎娶的车辆停在渡口,新娘走下车的一瞬间,鞭炮把河神炸醒,把鱼虾炸跑,把老榆树叶炸飞。渡口是迎接新娘的驿站,新娘的美丽在水中绽放,婚姻的甜蜜在心里浓缩,熙攘的渡口,飘洒着幸福的花儿。幸福的花儿就像巨浪一样拍打渡口,渡口自然成为黄河岸边亮丽的景观。新娘走上车,深情回眸送别的亲人,幸福的眼泪滴进黄河,成为浪花一朵。离开渡口的迎娶婚车,同样和渡口一样,等候着结婚仪程结束后,把喜客送回。

渡口,装载着许多的美好往事,装载着儿时许多美好的回忆。渡口记录的每一个故事,都是我想要翻阅并珍藏的厚重文化记忆。

浮 桥

老家黄河大桥还没有通车的时候,架着一座类似火车枕木连起来的浮桥。这座浮桥跨度长,大约有两公里,既可通车,又可以走人,对于当时老家相对落后的经济起到了不可忽视的推进作用。牵连人心的浮桥,是老家的历史缩影,是乡民刻骨铭心的丰碑。

那些年,对于老家来说,几辈子人过河依赖摆渡和渡轮。隔河千里远,无望和无奈交织的渴望,使老家人饱尝了交通不便来带的艰辛。它制约着家乡经济的发展和腾飞,限制着勤劳乡民自由快活的腿脚。架设浮桥,是老家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当河岸运送来的枕木就在眼前时,生动的事实,给守望黄河麻木的乡民的神经注射了一针兴奋剂。人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黄河的浪花里也能看到乡民们幸福的笑脸。

河边村子,不论大人孩子,整天逗留在渡口,观望工程的进展,他们比关心自家的庄稼还着急。群众的热情加快了浮桥的建设速度。庄稼在拔节生长,浮桥也在不断向前延伸。

浮桥就像河面上飘出一道彩虹,神奇的样子,把两岸人们的目光凝聚成一条流动的波浪线。河中自由行进的小汽船由于浮桥的建成,也被人们冷落了,蒙尘的身躯处处是伤痕,锈迹斑斑地躺在不适合自己生存的干岸上,被阳光暴晒,被风雨剥蚀,委屈的眼泪还流不到河里,黯然神伤又羡慕地看着浮桥时代的繁华兴盛,为自己似乎也快成为黄河博物馆的文物而感到不甘心。若干年后,不论渡船和浮桥,同样都会奔赴一个同样的命运:被时代所淘汰后又被历史珍藏,被主人抛弃后又被收藏家请回博物馆,让世人见证。沧桑的年轮,注定要在浮桥上写满历史的碑文。

浮桥让和我有同样心情的乡民们,把向往的心张得好大,飞翔的翅膀也张得好大。黄河多年来羁绊了好多想走出去看世界的村民的心,浮桥让想走出去看世界的人们多了一份自信和希望。

桥底是水面,桥面是连接水面的船,走在上面不用再担心船搁浅了,不用再担心风大了船停了,不用再担心晚上过河回不了家。浮桥可以让过河的人们尽情地走亲戚会朋友,哪怕天昏地暗也不用担心。

寒冬来了,浮桥面临生命考验。经受冰凌的重创,浮桥可谓大难临头了,淤积的冰块,常常让桥面倾斜。受到重创的浮桥,需要整修,需要过冬。像割断的彩虹,不再神奇飘舞了。大汽轮小汽船又开始穿梭往返在被浮桥堵截、冰凌较少的下游河面上,临时充当浮桥的角色,履行浮桥的使命。没有浮桥堵截冰凌的壮举,河面上便不会出现汽船繁忙的过河景观。

春暖花开,浮桥又浮在水面上,仿佛盛开在河心上的一朵奇葩,耀眼生辉。浮桥又成为黄河水面上飘动的一道亮丽的彩虹。

夜阑,我闻着泥土的芳香和河水潮湿的气息,与朋友喝完酒之后,一路凯歌招摇地行进在浮桥上。脚步是韵律,河风是乐曲,我踩着浪花涌起的鼓点,伴着昏黄微弱的灯火,快三快四慢三慢四跳着跑着走着喘着,音乐和灯火同时温暖着我的心房。此时,浪花飞溅在我的脸上,就像是我内心荡起的酒滴。芬芳我生命的何止是美酒,还有悦耳动听好似天籁之音的河风,这些都是鼓荡我生命风帆的力量。托举着我在浮桥上浪漫地走回家。

码 头

我曾无数次徒步从县城走到黄河岸边的码头,要么在清晨,要么在黄昏,要么在梦中。清晨踩着太阳的光辉,黄昏踏着落日的余晖,呼吸着黄河送来阵阵清风和朗润潮湿的气息,身心被夕阳映照,被河风沐浴。静静地坐在码头上,看晨光从云层里进入峰峦的怀抱,看被夕阳染红的河面,听涛声阵阵,想美妙无穷的心事,真正感到生活无比惬意和舒心。

从小就在河边长大的我,亲身经历了黄河码头的形成。在我幼小的心里,黄河就像一个凶暴无常的男人,而岸边土地就像温顺得没有个性的女人一样,经常遭到男人无情地摧残。码头就像牵扯男人、保护女人的长老一样,平衡一个家庭的和睦,维系一个家庭的稳定。所以在河水涨潮汛期,只要村长一声吆喝,村里男女一起出工,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女人编铁丝网,孩子抱麦柴,男人抱石头,老人搞安检。村长召集男女老少,经常给不听话的男人施加压力,就像筑起抵御黄河侵蚀土地的长城。

如今的村里,很少有不听话的男人,人人享受到家庭和睦带来的幸福,还有子女孝敬的天伦之乐。更多的人喜欢到码头坐一坐、看一看。码头其实就是安抚村里人浮躁情绪的一本好书,黄河是这本好书的封面。

从小学到中学,每当老师布置背诵课文时,我主动拿起课本,不由自主地来到码头,坐在一块被磨光的石头上,思想特别集中。凡事无忧,课文背得特别快。老师每次检查,我和同村的同学们都是过关最早的。从小学到中学,河边村的同学大都脑子聪明,记忆力强,全县考上大学的数我们河边村的学生多。老师们对河边村的学生的印象非常好。码头给我们更多坚实的依靠和力量,让我们能够在激烈竞争中找到目标,能够在生活激流中定位自己。码头就是我们人生停泊和出发的驿站。

学校放暑假,回到家,帮父亲在河边田地里干活,犁田、割麦、放羊等。干得累了,跑到码头小坐一会儿,想心事,看看黄河。洗洗脸、提提神,再回到农田里干活。尤其割麦子,手腕酸痛,腰疼得直不起来的时候,只要走到码头,休息一会儿,看黄河的波涛,我的心仿佛也汹涌,马上心劲十足,腰也不疼了。码头能让我浮躁的心不再浮躁。

参加工作以后,虽然农活干得少了,但我对码头的情愫不减。一次次坐车过河,路经码头,我的心就早早地靠岸了。从外面好不容易回一次家,过河坐船,老远看着码头,心就已经有了归宿,好似已经回到家,看到父母微笑的面容。码头似乎成了我精神的引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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