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个优雅的女子一边弹着瑶琴，一边深情吟唱。袅袅琴音、声声思念里，是她的爱人，她的知音。
这是1981年电影《知音》中缠绵悱恻的奇缘佳话。
她，是名动京城的风尘女子小凤仙。
他，是叱咤风云的救国将军蔡锷。
有美一人凤兮凤
小凤仙，原名朱筱凤，原籍浙江钱塘。她的父亲是满族八旗武官，生母是偏室。起初，一家人的生活还算殷实。但后来她的父亲因故被解职，全家顿时落入困境，开始了搬家生活。
屋漏偏逢连夜雨。筱凤的父亲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生气加上窝火，不久就抑郁而终。全家人的生活更加困楚，筱凤娘儿俩倍受大房的欺辱，不得已母女离开朱家单过。二人流浪到杭州后不久，生母病逝，10岁的筱凤成了孤儿。
好在天不绝人，举目无亲的小姑娘被一位姓张的好心奶妈收留，改名为张凤云。
小凤云跟着奶妈在杭州生活了一年，不久武昌起义爆发，杭州革命党人炮轰浙江巡抚衙门。无奈之下，正在浙江巡抚曾蕴家帮佣的张奶妈带着她逃亡上海。颠沛流离中，衣食无着，张奶妈只好让她跟着一位胡姓艺人学戏，到南京卖唱为生。从此，她有了艺名“小凤仙”。
1913年，北洋军阀冯国璋、张勋等部攻打南京。13岁的小凤仙跟着胡老板逃到上海，不久又辗转到北京著名的八大胡同，在陕西巷云吉班学音律、唱昆曲、拉二胡、习歌舞。小凤仙皮肤黑，虽然算不得美女，但她聪慧好学，文化诗词和工笔仕女画也很有造诣，很快便名动京师，成为民国初年北京城红极一时的名妓。
刘晓庆版小凤仙
从来侠女出风尘
按理说，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和志存高远、叱咤风云的将军蔡锷八竿子也打不着。可是，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有时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蔡锷原名艮寅，字松坡。他自由聪颖好学，13岁考中秀才，15岁考入长沙时务学堂，师从梁启超、谭嗣同，后入上海南洋公学。1899年赴日本，就读于东京大同高等学校、横滨东亚商业学校。
面对山河破碎，国力孱弱，民族危机空前严重的祖国，热血青年蔡松坡在疾呼：“流血救民吾辈事，千秋肝胆自轮菌。”他急迫地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1900年回国参加了自立军起义，失败后改名为蔡锷，立志“流血救民”。
后来，他又去日本，并考入东京陆军士官学校，与同学蒋方震、张孝淮被称为“中国士官三杰”。
学成归来的蔡锷很快崭露头角。1913年，蔡锷官职云南督军，手握重兵，权倾一时。正是那一年，16岁的小凤仙遇到了被调入北京的蔡锷，谈了一段倾城之恋，名头甚至盖过了梨园名角梅兰芳。
在云南拥兵自重的蔡锷为何千里迢迢来京城？其实，这一切源于袁世凯。
在一心想复辟的袁世凯眼里，蔡锷是一个充满了侠士之风，不可多得的将才。1913年10月，袁世凯以“准给病假三月，召来京调养”为名将蔡锷调到北京加以笼络，实际上剥夺了他的军权。最初，蔡锷并不知道袁世凯的用心，认为他“宏才伟略，群望所归。”但很快蔡锷便觉察出了端倪，坚决反对袁世凯称帝，告诫其要顺应时代潮流和民意，不可冒天下之大不韪。
原本想让蔡锷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袁世凯，见蔡锷打算回滇，不能助己之力，便吩咐人将其软禁起来。
蔡锷每次出行，身后一定会跟着几个特务。一心救国的蔡锷郁闷至极，百般无聊之下装扮成商人模样，逛起了八大胡同。也许是他的装扮和言行并不像出手阔绰的生意人，所以老鸨只将他带到了其貌不扬，性情刚烈的二流女子小凤仙那儿。
几次接触，蔡锷见小凤仙虽流落风尘，小小年纪却才气逼人、谈吐不俗，而且懂得很多人情世故，知道她绝非寻常青楼女子，便将自己的大概情况告诉了她，只是隐瞒了自己云南督军的身份。小凤仙识英雄、重英雄，感到眼前这位公子并非浪荡子弟，对人很真诚，也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
蔡锷对小凤仙的同情中又增添了几许钦佩，一来二去，两人互生情愫。就像红佛女之于与李靖，小凤仙的出现，如一缕清风，让壮志难酬的蔡锷沉寂的心湖泛起了圈圈涟漪。二人情投意合，难舍难分，蔡锷甚至抛开一切公务，整日跟小凤仙聚在一起饮酒、弹琴、唱曲，四处游玩。他说：“有美一人凤兮凤，与卿同梦仙乎仙。”
英雄美人的惊世之恋轰动京城，一度成为美谈。蔡锷夫人得知后，哭闹不休，指责蔡锷与烟花女子为伍。其实，蔡夫人不知道，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八大胡同，并不仅仅是将军消遣的好去处，还成了蔡锷迷惑袁世凯、伺机出逃最好的掩护。
小凤仙理解将军的一片救国心，她对他说：“只要你需要，我就能够帮你做任何事情。”面对小凤仙的柔情蜜意和侠肝义胆，蔡锷下定决心制定出逃计划，把八大胡同作为与外界秘密联络的接洽地，并赠联小凤仙：“不信美人终薄命，从来侠女出风尘。”“其地之凤毛麟角；其人如仙露明珠。”
为了打消袁世凯的疑虑和特务的监视，蔡锷以请病假的方式报请袁世凯批示，三天、一周、半月……袁世凯也次次批示同意。时间一长，袁世凯逐渐放松了对蔡锷的警惕，故作姿态地感叹蔡锷竟然沉迷女色，忘了国事，真真可笑可悲！
这场以爱情为名义的烟幕弹果然效果非凡。1915年11月，蔡锷趁着与小凤仙外出游玩之际秘密离京赴津，以治病为名东渡日本，后经台湾、香港、越南，于12月19日抵达昆明，发动了护国战争。
电影《知音》讲述，小凤仙因为新婚之夜掩护蔡锷出逃而被投入监狱。实际并非如此。1916年1月，蔡锷昆明誓师，发布讨袁檄文，自己带病率兵北上。因为将军留下的钱财并不多，为了生存，也为了找寻将军的记忆，小凤仙又来到青云阁从事了老本行，并在此遇到一位长相很像将军的东北军师长（后来成了她的丈夫）。
据说，袁世凯也曾经派儿子找小凤仙询问蔡锷的去向，但是小凤仙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过。对此，袁世凯就像吞了只苍蝇一般，气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我一生卖人，如今却被人所卖！”6月，当了八十来天皇上的袁世凯郁郁而终。
十年生死两茫茫
护国战争后，将军喉结核病情日益沉重，来不及也无法偕同小凤仙，急忙沿江东下，经上海到日本就医。11月，终因病入膏肓回天无力，将军在福冈医院逝世，享年34岁。
消息传来，小凤仙悲痛欲绝。回想起在青云阁普珍园里吟诗小酌，回想起惊心动魄的天津出逃，回想起分别后的望眼欲穿，她肝肠寸断，身披黑纱，前往祭奠，留下两首挽联。
其一：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
其二：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蔡锷病逝后，为了消除心中的隐痛，也为了防止有人报复，小凤仙改名张洗非，远走东北，过起了隐居生活。期间，为了生存，她嫁给了重回青云阁后结识的那位东北军的师长。只是那时战事频发，婚后不久，师长就战死沙场，小凤仙再一次陷入困境。
1949年，她再次嫁人，成为4个孩子的继母，丈夫是大她五岁的锅炉工李振海。由于家庭生活十分困难，为了补贴家用，小凤仙先后做过服装厂女工和保姆。不久，第二任丈夫也因病去世，她只好跟着继子女一起艰难度日。
这样的窘境一直持续到1951年。那年春天，梅兰芳赴沈阳演出，下榻于政府交际处招待所。听闻消息的小凤仙前往，她托门卫给梅兰芳送去一张纸条：“梅同志，我现在东北统计局出收部张建中处做保姆工作，如不弃时，赐晤一谈，是为至盼。”
看着娟秀的字迹，梅兰芳想起了玉树临风的蔡锷将军和曾给他捧场的那个奇女子，当即约见并宴请了小凤仙。在梅兰芳的帮助下，漂泊了大半生的小凤仙终于有了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幼儿园保健员。可是，天不佑人，1953年，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凤仙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第二年便去世。
有人说，蔡锷并不是真爱小凤仙。如果爱，逃离北京时他为何不带上小凤仙？如果说那是小凤仙为了掩护他而主动留下，那么后来他去日本就医时又为何舍下小凤仙独自前往？
你看，同样是妓女出身的赛金花，遇见前科状元洪钧成了姨太，后来甚至以公使夫人的身份陪同丈夫出使四国。
你再看，雏妓潘玉良遇见新任监督潘赞化，不但成了他的小妾，而且还拜名师学习美术，后又出国深造，成为著著名画家、雕塑家。
这一切，小凤仙是否知道，我们不得而知。但我相信，当年目送将军远行时虽然万分不舍，但未来可期，她是幸福的。最后盼来的是美梦成空，漂泊无依，但她也绝不后悔，而是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
黄金万两容易得，人生知己最难求。我想，小凤仙不需要也不在意别人的议论。所以，她最终才会以“老年痴呆”这种方式悄然离去，将这份旷世情缘尘封。
作者：陈晋华，中学教师，教育硕士，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