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含烟,本名李维宇。曾获辽宁文学奖诗歌奖。参加诗刊社第29届“青春诗会”、第17届全国散文诗笔会、首届星星·散文诗全国青年诗人笔会。鲁迅文学院第31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出版诗集《回旋》。
大雨
大雨把我隔在药店。
我是来抓药的,五副,水煎服。
–
大雨让整个白昼瞬间成为暗夜
昏黄的灯来自对面的婚纱影楼
玻璃门开启
没有人进出。
–
大雨让街边的梧桐集体下坠,长长的叶荚
被打落了很多,浸肿了很多。
–
雨越下越大。我为在药店里长久停留而羞愧。
索性再抓五副,或者
一直抓到雨停
反正这一生病得不轻,爱得不轻——
–
压抑的树枝终于要光明正大的呻吟了。
–
–
他说起贫穷。他的手变成了一条河
一股强大的压抑。纵深的
雕像压住夏日焦躁的一切。
他坐在下面,静止如同纪念。
–
“所有到来都会消失,消失是一种艺术。”
他听到内心如是说。如此强大的内心
因为一小块敲击而碎裂得不成样子
他捂住伤口,咳嗽
一只青蛙跳上膝盖,一只青蛙伸出它长长的舌头
–
如此寂静的等。他牵出一条河
在河里,摆渡一个人
并默默关闭咳血之心。所有光线倾泻下来
唯独照不见他
和他孤单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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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如注
毫无征兆的大雨,将她
阻隔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后
–
她急于回去,用一首音乐
舒缓突然的坠落,医治好
毫无征兆的大雨,将她
“像这样的等待,一生中又有几次”
“下雨的时候要想起与雨有关的事物——”
–
一杯茶凉了又续
沏茶人早就等在壶的另一面,她看到
被虚无占据的衷情
所有人都是浑身湿透的人
那件洗过又来不及收起的衣服
孤单地挂在窗外,没有骨架的夜晚
拍打着它,使它
消隐于夜。
–
–
某人
某人过早地消失在夜深处
(某人是谁?谁是某人在某夜的消失?)
一匹马失去骑手,一匹现实主义与魔幻主义的马
消失在一首诗中
有人呼救——也有人缄默不语
所谓借代,意在此而言他
生活不具像,强有力的指证虚无飘渺
–
一道金光落下来,在墙壁和墙壁
交界处拆散一对嗡嗡飞的蜜蜂
–
言辞的背后,某人像某人一样来得秘密而突然
又像风一样习惯攫取
–
手持野蔷薇的人对某天的事件
耿耿于怀
一个无形的囚牢,关不住密不透风的疼痛。
–
–
站在秋天里的人
那么多隐语,向这个秋天低头
好在这个季节,能低头的事物有很多
我们探讨迟钝与敏感的话题
以及一个事物的两面
–
连续一周的雨
令气温骤降,让人怀想高温里的环湖而行
会游泳的人在奔驰的车上
念一句古诗,生在水边却从未下过水的人
试图在句子中学会潜伏
–
风声经过沉甸甸的果实
我们想起关于果实的托付
于是站在果园里,面对打了农药的李子
远远地对它的外形加以描述。
–
–
我们在拥抱什么
琴声像在包围什么
在它颤抖的音色里,太多
被忽略的东西,浮现出来
引起我的愧疚
很多事情只在开始
你回头时的眼神,最好只定格在
那时的风中,而不是穿过许多年
你已老了
眼神还是当年的
这是不是有些过分?
我一再提起从前,比如去年
比如八月之前
鱼从江水里起身
鱼从船只的下面,游入它们的世界。
–
–
假 设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只在最初几日,人们会说
哦,她死了
还那么年轻!
一段时间以后,人们
继续她们的工作和生活
没有人再为我的死感到惋惜
我孤单地在另一个世界里游荡
蚂蚁们扛着找到的粮食
列队爬过我孤零零的坟墓
它们不知道坟墓里埋葬着谁
它们从相似的土堆旁经过
为找到的祭品而欢呼
为曾经以为活得很有意义的意义
带去吹过它们身体的风
–
–
归
每一次,当我倒数时间
落日都更快地沉到另一边
香烟融在夜色像失火前的征兆
–
每一次,当我挥手告别
人群中许多弯下腰的人
都会把身体弯得更低
–
每一次,我在列车上
看时间走在前面,火车像穿过云洞
越来越轻
–
不停地奔跑,是想将异地的我
重新放回到身体,从此不再分离。
–
–
冬天的柿子树
那些没有摘下来的果实
替我们看守着天空
–
那些光秃秃的枝条
钉着橘色钮扣,一件无比大的风衣
裹住天空
–
当我们在寒风中裹紧自己
看到橘红色火焰一般的存在
才感到这个冬天的单调,被弥补
我们驻足在它们的丰盛里
手臂变成挂满果实的枝条
我们成为离天空最近
和最丰盛的。
–
对 话
“那个穿红裙的异己者她已来过,但
她很快也消失了。”
–
“消失没什么不好。但要有勇气。”
–
“你有勇气你就像一个消失那样,
肢解掉过往,一块一块,仿佛从来不是一个整体。”
–
“错误的是我把他当成身体的一部分,但他从来不是这部分。”
“那么,向遗体告别。”
“但不要有音乐。”
–
“向最后的迷途者致敬。为她善良的眉毛和弯刀。”
“最后是什么?”
“请所有起立者重新坐下。”
“好的,就这样。”
–
–
写在秋日里的信
在秋天的最后几日,写信给你:
称呼就不写了
您好也可略去
我说栾树的果实像一颗心,红过,干枯过
我说葱莲开出十几朵白花
盛世一片的样子
我一直错把葱莲当兰草
——我用足够多的句子,掩饰一颗,逃避和伤痛之心
信的最后,按例要做的祝福
且省略掉吧,留下两行空白
日期也免了
落款是今日的秋风
括号里有注解:从不曾消失的过去,因为我的到来
更像你所钟情的——
–
–
大地
也需要抚摸,比如一只拖布
用湿淋淋的身体贴紧它,替它擦去尘埃
擦掉一些来过的痕迹。有时仅仅想保留点什么
比如一只水盆的阴影,一张沉默的桌子
与它一起承担的日落和黑暗
–
恋人们睡着了,只有它醒着
守着黑夜的出口
当我们从梦中惊醒,还有它
提醒我们没有坠入深渊
它接住我们,并通过印记
找到我们的最初
–
它也有断肠和欢喜,你用一万个黎明记下的存在
它都知道,它会送你回到轻
回到炉火中再发一次光,用热欢送凉——
–
一些透明的水不是从河流,而是从脸庞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