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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选读 | 甘肃秦安诗人李王强,我真是一个容易悲伤的人

诗歌选读 | 甘肃秦安诗人李王强,我真是一个容易悲伤的人

李王强,甘肃秦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三届甘肃诗歌八骏之一。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飞天》等一百余家刊物发表作品。获第五届、第六届甘肃省黄河文学奖,第二届《飞天》十年文学奖,第三届中国天津诗歌奖等。出版诗集《在时光的侧面》。为百里长川创作基地长川诗歌馆馆藏诗人。

经过,缓缓地

叶子落了,树满身是伤口

它们正朝着西风喊疼

鸟雀,惊起一团雾状的冷

山巅的乔木就是束束烧焦的蒿草

黄狗的尾巴拖着白白的月光

扫过坚硬的大地,留下浅浅的痕

此刻,我经过你,缓缓地

多像裂纹经过瓷器,凋零经过花朵

省略,那些蔚蓝

太多的辽阔,让人无法生出崇高

反而生出绝望,沿着一只蚕的锦心绣口

时光,丝绸般光滑柔软,在风尖上

轻轻摇晃。我用手指在沙石上写下光

光,光亮的光,时光的光,也是

繁华的世间光剩下一片瓦砾的光

甚至是精光的光。此刻

我感到暮色里的暗,像一只乌鸦

从体内掏出的羽毛。马上就要下雨了

这些挂在乌云睫毛上的泪,高过你

内心逼仄的堤岸。我顿时害怕了起来

被我反复记忆过的面孔,隐在

更深的暗影里。无法远遁也就无法

追寻。就把那些我省略掉的蔚蓝给你

让它带走压在你屋檐之下的绵绵雨季

致祖母

你不识眼影、胭脂和口红

你识辘轳、石磨和牛羊朴素的蹄印

戴在中指上的顶针,是你一生

最奢侈的钻戒,用纯银的月光打成

在夜夜,顶着一枚绣花针

穿过思念的布衫,留下最绵密的爱和温情

你的嫁妆,还守着木质箱子里的旧时光

恰如曲终人散后的一介青衣

对镜,寂寞如水,泪眼婆娑

富贵的牡丹早已掉下劣质的红漆

一把铜质的旧锁被一粒尘埃轻易洞穿

你用筛子筛掉土珠子

用簸箕簸掉麦衣皮,让这低处的生活

更纯粹些、更洁净些。你用

这无休无止的辛酸劳作

把自己摇晃,让自己醒在

轮回的季节里。村口的场院,是你一生

去过的最大的广场;那大东山,是你一生

登过的最高、最有名的山峰

暮霭低垂,麻雀低飞,擦疼芨芨草尖上

挂着的眺望。你轻轻拢了拢蓬蒿般的

白发。像拢了拢自己摇摇欲坠的暮年

你摸了摸离离的荒草,像摸了摸

在这个世上已经走丢了多年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你捻了五十多年的一根

思念的毛线,被油灯淡黄的火焰

一口咬断

轻易悲伤

那么多的花,忙着给春天涂上口红

蜜蜂飞来又飞去,把空气

擦出一道一道的香气

垂柳,在一汪湖泊里钓着自己的影子

写到这里,我就悲伤起来

我真的是一个容易悲伤的人

看流水无尽的奔波、堤岸昼夜的坚守

多么不易。可彼时的流水见不到

此刻的岸,无休无止的告别

简直是一场持久的悲剧

看琴瑟之上的歌谣把弦扯断

看一尾鱼跃出布满钓钩和诱饵的水面

把自己晾晒在灼热的沙滩

我简直写不下去了

世界呀,请收起你的伤害,留下柔软

我真是一个容易悲伤的人

我相信,你也是!

多像藤

那时,泉水清凉、梨花引路

我借着薄暮中的一缕光亮

瞥见你柴门旁牵牛花般的眺望

我们的目光相互缠绕

多像藤

那时,青杏尚小、紫燕双飞

一只点头翘尾的花喜鹊

在槐树最高的枝桠,叫醒黎明

我们的双手相互缠绕

多像藤

那时,村庄安详而盛大

你托举双手,让一朵朵雪花

在温热的掌心走完干净的一生

我们的呼吸相互缠绕

多像藤

清风老去,家园荒芜

今夜,唯有一管孤独的箫声

被几滴盈盈的清泪压弯

真是疼

一生仰望的图腾

清风开门,所有的花香

都朝我扑来,芬芳了经年的记忆

策马飞奔的日子,在此刻

悄然停驻。鸟群散去

枝桠还战栗着幸福,托举着眷恋

并非所有的灰烬

都怀念火焰,一滴露在草尖上

走完了自己干净的一生

映照过苍穹的容颜

一枝杏花靠着草垛,斜倚着

内心无尽的香气和柔软

一层阳光,一层芬芳

铺满我二十年前的庭院

无需指认,无需追怀,这朴素的高贵

已然成为我一生仰望的图腾

丢失

已经很老了,这光影斑驳的

房子,扶着一株快要朽掉的树

蹲着。此时,月光穿过去

就会有更多的皱褶

我也侧过身子,迅速而虔诚

要为一朵倏忽飘零的花

腾出更多下坠的路途,以及时间

像修改一场爱情中

仅有的病句

树枝挑不稳蝉声

落叶还在拍打秋天,我望断关山

望断鸟羽上的暗云,早已深感疲倦

与一尾鱼调情,我丢失了太多的水

只剩下干涸,与我为敌

当然,也与我为友

像装在瓶子里的萤火,提着怕累

扔远,又怕裂、怕碎、怕飞

守住

他们夯土为墙,垒石造屋

在囚禁般的光影里,淡然安放生死

屋檐下、门楣上,层层咒符

破解不了的经年厄运,尾随如影

如粗糙的指纹,摁着苦痛的契约

爱惜星辉月华,便不忍点灯

用露珠擦拭,显出更加清晰的

桂树和衣袖,祷词和神灵

爱惜字纸、家谱,墓地间

长出的先祖,更深的夜里有更长的梦

破碎却是最终的结局,唯有鸟雀的

啼鸣,成为周遭最深的安慰

他们唢呐开道,经幡引路

在陡峭的崖上,迈着一生的脚步

用眼中的泪水祈求天空的雨水

以孤寂的村口守住心尖的伤口

模仿

云朵在天空飞驰,模仿了不羁的马匹

藏着无尽雨声,像藏着漂泊的蹄印

而草原一再陷入温柔的牧歌

软过溪流的相思,哗啦啦打开泪水

每一次花开,便是一个无言的轮回

铁轨依然锃亮,不停运载别离和远方

宛如两把锋利的长剑,刺破夕阳

涌出一地霞光,像极这世界妩媚的

侵犯与残酷!可每个人的身后

都有一扇柴门掩不住的暮色和忧伤

蝙蝠的舞姿凌乱,我于无人的丘陵

孑然独坐,体内有刀斧互搏之声

安详怜悯的神态,却模仿了

红光满面的果实,一寸一寸的

成熟,和下坠

烈焰中的草木

河畔有荒草,以单薄的肉身

喂养熊熊的烈焰

烈焰中,有奔腾而出的烟霭

升起草木最洁净的灵魂

若飞若奔,如骐骥千里驰骋

幻化成挂在天堂的云朵

藏着河的倒影、人间的热泪

随时准备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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