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勒川，原名王建军，1967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诗刊》《人民文学》等刊物，作品入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等多种年选诗选。曾获《诗刊》2010年度青年诗人奖等奖项。著有诗集《细微的热爱》。现居内蒙古呼和浩特市。
黑白铁加工：写给父亲
你从未打造出一颗星辰！但是父亲
你仍敲打着，从不停手
一个老人的汗水，还是那么年轻
–
你把黑夜打得多薄，你把白天打得方方正正
阳光下，你鼻尖上悬着的那一颗汗珠
就要滴落下来
–
但是父亲，你从未打造出一颗星辰！
你只是敲打着，不停地敲打着，左手扶住
那些或薄或厚的铁皮，右手挥起拍板——
–
终于滴落下来，一颗汗珠
裹挟着闪电、雷鸣、酒气、烟雾以及
似乎永无尽头的破风箱似的喘息……
–
–
邂 逅
是八月间的事了，我在草原上
遇到了一棵我认识的小草
它遇到我时一脸哀痛，它向我讲述了
另一棵健壮的草，是怎样转眼就夭折了
“它是那么英俊，充满生气，然而……”
它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看见
它流下的眼泪比我们人类
稠多了
–
我想安慰它几句，但一个人
怎么能安慰一棵草呢
–
–
巴掌大的爱
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所以
我总是想些微不足道的事，比如
一片雪花的来历，一枚落叶的去处，一只蚂蚁
针尖般的命运
–
就说我对你的爱吧，展开
巴掌大，握紧，心一样小，但风
一样能把它吹亮
–
–
旷野里的一尊石人
如果你不仔细看，你看不出
他是一个人
–
一个人
返回了一块石头的寂静
–
在这偌大的旷野，谁
还会像一块石头一样，默默地守着大地
–
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现在
变成了一小片苍茫
–
就算是时光
又能把他怎样
–
他脱去了一个人的模样，却保留着
一个人站立的方式
–
那天我站在他身边，我听到了
他咚咚的心跳和久远的呼吸――
–
我沉默，不是因为我
无话可说
–
–
羊 皮 鼓
让一只活生生的羊变成一张羊皮
这是一种不太难的手艺
–
但是，把一只羊的心跳，从一只羊身上
剔除出来，却并非易事
–
这就像剔除奔跑，而只留下奔跑的声音
剔除人生，而只留下人生的意义……
–
一次，即是无数次
一生，即是永生
–
命运的鼓槌，反复敲打着
像是某种暗示，又像是某种结果——
–
难道，生命仅仅是一具空空的壳
只能被疼痛敲响
–
越空，敲得越响
越响，越空
–
而敲多疼，那些走散的灵魂
才会回来
–
–
母亲病了一辈子
母亲病了一辈子，一辈子，母亲
与病相依为命，仿佛
病，已成了她生活的支柱
–
刮风病，下雨病
不刮风不下雨还病的母亲，常常
把药当饭吃
–
酸的，甜的，苦的，辣的
稀的，稠的，软的，硬的
母亲已病成了一副良药——
–
坚强
大度
善良
–
病了一辈子的母亲啊，直到现在
仍病着，以至于有时候，我竟把病
当作了我的母亲
–
–
一滴汗珠的苍茫
阳光明晃晃地照着，一个民工
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连影子
也吊在半空
–
不知道他在忙活什么，只看到
一滴硕大的汗珠，悬在他
黑瘦的下巴颏上
–
一滴汗珠与太阳争夺着光芒
一滴汗珠咬紧牙关
坚持着
–
——就那么悬着，一滴汗珠
丝毫没有察觉，一缕微风
就会将他吹落
–
暮色降临，一滴汗珠
在一个人的仰望中，天空一样
苍茫、辽阔，而又无助
–
–
幸 福
把小米淘三遍，淘米的水
用来浇花，南瓜切成小块，像我们的心思一样小
什么也不需要了，加上清水就可以了
让小米和南瓜温暖地交谈，让它们慢慢说出
秋天的黄，泥土的甜，世代相传的秘密……
–
傍晚如期降临，像命运
三碗小米南瓜粥，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我们像往常一样，谁也没有说话
低下头，看见一种叫幸福的东西
一直冒着热气，还没有凉
–
–
飞 翔
一只鸟飞着，向着
无边无际的天空
–
一只鸟，用“飞”
将天空
一翅膀一翅膀地
收回
–
–
倾 诉
是的，为了故乡，我准备了流浪
准备了两千里的风，一千里的
尘
–
四十年了，仿佛我一直行走在旷野里，一直
在一粒尘埃中跋涉，从没有
停下过爱你的心
–
是的，为了今生，我准备了后世
为了你，我准备了
天堂、地狱和这个世界
–
可，是谁在那里倾诉，一遍遍
落下皑皑的清和白——
我返回，就像是离开
–
–
疼和痛
终于明白，今生，我欠你一次刻骨的疼痛
仿佛天空欠大海一次蔚蓝，大地
欠河流一次荡漾
–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这一生归还给你
可是，对于你，我漫长的一生
几乎微不足道
–
难道，一生，仅仅是一次
无法重复的
疼和痛
–
难道，那些疼和痛
在我身上，找到了
温暖的伤口
–
–
三匹马在河边饮水
一匹雪白，一匹枣红，一匹黝黑
三匹马在河边饮水
–
它们此起彼伏地饮着，有一阵子，它们
一起把头伸进河里
–
仿佛一条河，是从它们口中
流出来似的
–
它们源远流长的心思
还是那么单纯，清澈，波澜不惊
–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
一个人眼睁睁看着
–
一条河，被三匹马叼着
消失在暮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