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人,真名张胜利,70后,陕西商州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商洛市青年作协副主席,商洛诗歌学会副会长,商洛写作学会副会长。
火车停在我家门口
父亲下了车
穿过镀金色的傍晚
径直走进院子
–
母亲正在小菜园里
掐油菜,我也是
刚刚放学回家
正大口喘气,喝那壶
中午泡好的凉茶
–
父亲进了堂屋
他捧起自己的遗像
吹了吹灰尘
并仔细擦了擦
–
最后一缕阳光
沿着地平线照进来,屋子里
突然亮堂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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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曲
在我遥远的湖底村
恋爱是一门古老的手艺
采用祖传秘方
我们都能编织出手工业的爱情
–
当口风琴缓缓吹响的时候
我的月光,从树梢上起飞,落下
然后把胸口贴在湖面上
让白鸽飞过涟漪
–
在这个草药丛生的春天
月亮的伤口开始愈合
我们只读线装书之类的典籍
这些文章需要月光的照耀
–
多年以前的油灯初上,我们用裁纸刀
切开豆蔻年华的晚自习
有人学着写五百字以上的情书
有人把月光
别在邻家女孩的发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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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蜿蜒
每一个崎岖的傍晚
我都会赶着阔叶林回家
阳光已经倾斜
只剩下少许可以照进人间
–
我们在平时撑开的生活
此刻都会一一折叠
并原谅临时隆起的部分
回首往事,大雪早已染白了群山
–
这些年来,我们用幸福掩埋了悲伤
我们的悲伤光滑如雪
–
在这个烟波浩渺的黄昏
我们一边相爱,一边轻轻合上暮色
那些没有用完的春天
早已撒满原野
–
–
劈柴者
今夜,我的内心是羞耻的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拨亮月光
照透我的草原
想起你初来时候
夏天的帽沿擦伤了傍晚
以及我的天空
明天,我喊你乳名的时候
你只属于远方
–
你离开以后,我闭上房门
给炉子里添上剩余的劈柴
–
–
清明节
那天下午,我枕着墓碑和祖先的名字
睡着了。阳光
先是躺在我的左边,
我醒来时,
又躺在了我的右边。
–
我在梦里走了很远的路,
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人间,
没有离开
草木、火种,与尘埃……
–
清明节这天,世界
很乖,像我
失散多年的妹妹,还有
我的亲兄弟……
–
–
夜莺书
白天时候,从平原上来的人
赶着火车给你还清旧债
整整一个上午,他还用斧头
替你削平了拱破海面的一块礁石
他离开时,随手把夜晚
搭在长满木耳和白蘑菇的长椅上
–
已经好多年时间,没有人
播种月亮了,我只能一个人闭着眼睛
安静地坐在长椅上
夜晚在我脚下低语。蠕动。匍匐
露水爬上山坡
夜莺贴着湿滑的地面飞过
–
这些年,星星一直在人间
往来穿梭,繁衍出不亚于四库全书的
故事,而我头顶上的树木
一直在慌乱不安地生长
它们在黑夜的脊椎里
垂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浓荫
隐藏在我的胡须和长发中
–
–
平坦的春天
不经意间,春天已偷偷爬过
邻家的门槛
一条多余的路,两旁开满
野心勃勃的迎春花
–
在我生老病死的湖底村
春天一心一意地绿着
燕子飞回来以后,你几乎不再
逃学,而是在我经过时,你偶尔会
故意露出平坦的小腹
让阳光照在平时照不到的地方
–
–
时光之轴
树叶落下来
让秋天侧着身子接住
–
某年某月某日,阳光照着你
窗口的正中央
我从水田里回来,耕牛
抬头伸出了叫声
–
爱人,我不想说出你生日的
具体时辰
只想告诉你,我爱你
身体之内的每一块骨头
–
傍晚时分,夕阳落在你的脸上
我每亲你一口,晚霞
都会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
尖叫
–
–
爱情
黑夜粗糙,星星
成群结队从湖面上升起
它们是从骨灰中
渗出来的,它们要去夜空中
开放,然后慢慢熄灭
–
一不小心,我把后半生
捅了一个窟窿
很多往事、故交、亲戚、债务
还有那把铜钥匙
一瞬间,统统掉下去了
只剩下回声
深不可测
–
这一生太慢,时光只够
爱一个人
–
–
河流
在波澜壮阔的秋天
我须隐藏年龄、母语,尽量节制悲伤
–
我的河流也曾动荡,也曾让
春水在初夏泛滥成灾
就像祖国的坏孩子,也曾放纵
叛逆,甚至反动……
–
在那漫长而又平庸的夏天
历史随波逐流,岁月泥沙俱下
我的兄弟表情安详
我们的天空像尸体一样
–
现在,阳光柔和,水平如镜
庄稼集体成熟
没有采摘的果子已经腐烂
孩子们正在努力长高
我们的女人洗完了衣服,正哼着歌谣
踩着斜阳一起回家
–
在这波澜壮阔的秋天,母亲坐在河边
与我们的墓碑,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