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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如:十年黑洞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陈奕迅的《十年》,李轩思半躺在沙滩躺椅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那本摊开在腿上的精装版《时间简史》。她想,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撕裂那些牢不可破,又治愈那些支离破碎。十年啊,有多少秘密暴露谜底,有多少故事扑朔迷离。

作为这个城市电视台曾经的金牌主持人,李轩思一直在挑剔生活与容忍生活中艰难地寻找平衡。生活中,没有什么能让她真心满意的,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此刻她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微笑堪称优美,这首先得益于她从父亲那里继承的轮廓清晰、比例合适的唇形。当然,更主要的是归功于她这个完美主义者持续不断地调校。大概所有的完美主义者都不会满意照片中不完美的自己,李轩思也不例外。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利用每一个可以照镜子的时间,模拟不同的场景,不厌其烦地调整自己的站姿、坐姿,一个抬手、一个回头,并在后期的照片上验证自己调整的效果。而这个微笑,是早在15岁就已定型、至今被她认可的唯一堪称完美的成果。

嘴角微向两边拉开,笑肌轻轻上抬,使下唇弯成一条向上翘起的月牙,上下唇自然张开不超过两毫米的距离,稍稍露出贝齿。李轩思经过无数次的演练,轻松掌握提笑肌、拉嘴角的力度和幅度,她甚至测量了嘴角上翘的角度,18度,过多就会显得傻气,过少又像是敷衍。

这样经典的微笑正挂在李轩思看向老公和孩子的脸上。他们在海水里追逐嬉戏,好像永远长不大。

十年,真快。

时间就像游走在霍金所说的黑洞,有时虚无,有时又突兀得吓人,其中很多故事被莫名其妙地吞噬,不知哪天又莫名其妙地逃逸出来。

李轩思眯起眼睛,回想起自己一手拖着拉杆箱,一手拿钥匙打开家门的时候,没错,她得细细地回想,才能找到故事的开端。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情节,在这十年中渐渐淡出她的记忆,以至于她费力地搜寻那些片段的时候,还能保持这样一个优雅的微笑。

那时,她推开门,家里和她走的时候几乎一样干净、整洁。时针指向下午5点,李轩思本应该洗个澡,吹吹头发,然后和下班的老公一起去婆婆家接儿子。可是她却没有动,甚至没有在沙发上坐下来,而是盯着门口的两双拖鞋,皱起眉头。

两双拖鞋并排有序地摆在门口,就像她走的时候一样。

气质美如兰

李轩思承认自己有强迫症,她从小就喜欢把东西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学时不用看就能准确地将需要的书从书包里掏出来。

可是田木没有强迫症,他的拖鞋从来都是东一只西一只扔在地上。

她眯起眼睛,轻轻地转动脖颈,打量起这个家。

难道是婆婆回来过?自从半年前因为要不要给儿子穿纸尿裤的事情,李轩思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同意见并且坚定地执行之后,婆婆就再也没来过。

她犹疑着换上拖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走进卫生间,她确定,这样的整洁绝不是婆婆的杰作。婆婆每次收拾水台,都会固执地把田木的刷牙杯放在左边第一,她自己的放中间,李轩思的放在最后边。李轩思倒不在乎顺序,但她天生左撇子,总是习惯把自己的杯子放在左手边。如今她自己的杯子还在她放过的位置上,顺着镜子看过去,她的毛巾也还挂在左手边。被人细心擦拭过的不锈钢水龙头上没有一滴水渍,亮堂得可以照见李轩思微微蹙起的眉。

迟疑间,田木回来了。或许是发觉李轩思的异样,田木凑过来搂住她的腰问:“怎么,累了?”李轩思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她脱口问道:“干什么去了?”田木微微愣了一下,“上班啊,这不刚下班嘛。”“是吗?香喷喷的。”田木在空气里嗅了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哦,在电视台门口的小刘美发洗了个头,让他们给按了按。”这倒也是常事,本没什么奇怪,可李轩思就是觉得不对劲。

她抻抻腰,缓和一下情绪接着问:“咱家这么干净,不像你风格啊?”田木马上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我收拾的,为了迎接你回来,怎么样,惊喜不?”李轩思转过头,望住田木的眼睛。

她曾是北广的校花,身边的追求者从没少过,后来看上田木,倒不是因为他特别执着,而是因为他质朴。这种品性在北广的花花世界中显得格格不入,却独独进了李轩思的眼。李轩思了解他,他既不擅长油嘴滑舌,也不善于伪装。

可是田木刚才说话的样子显然不是以往的腔调,若不是油嘴滑舌,就是在隐藏什么。即使对上李轩思的眼睛,田木的眼神居然也没有一丝躲闪,这真是出乎意料。

他什么时候变得让李轩思难懂了呢。

生活突然给李轩思出了一道谜语,可是谜底让她感觉望而生畏。

“人是会变的。”米度经常这么告诫她,她总是笑而不答。她以为这世界很多人都会变,只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她婆婆,另一个就是田木。

婆婆退休前是广电局的一把手,这个头衔曾让李轩思在电视台的所有努力都显得可笑而又做作。好在很快婆婆就退休了,可是李轩思还没来得及享受同行对她个人能力的肯定,就发出一声更大的哀叹:“老天,还是让她回去上班吧!”

婆婆早年离异,一个人将田木拉扯大,家里家外一把手的日子几十年过下来,不但没有磨掉她的锐气,反倒养成了独断专行的脾气。即使在儿子家里,她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不是女主人。婆婆退休后,以照顾他们小两口饮食起居为由,不由分说,直接搬进来住。

“洗菜一定要用淘米水,可以去掉农残。”

“哎呀,刷碗不要用洗洁精,都是石油的副产品。”

“算了,你出去吧。”

李轩思经常被婆婆弄得手足无措,她甚至觉得,回家还不如工作轻松。

田木却不同,他习惯了听话。从前听婆婆的,后来听她的,也听婆婆的。当李轩思受了委屈,田木搂着她千般万般地哄,讲笑话,扮鬼脸,学猪爬,甚至将李轩思像孩子一样扛在脖子上转圈。让他干什么都行,只是不能说婆婆一句不是。

“我妈这辈子不容易,我的底线就是不能让我妈生气。”

一个孝顺的儿子,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李轩思渐渐放松紧张的神经。

松弛的神经迅速把李轩思切换到母亲的角色,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软软的小肉球蹒跚学步的样子。

婆婆家没有人,儿子的童车横在进门的玄关处,尿湿的裤子还搭在扶手上,显然婆婆走得很匆忙。打电话发现婆婆根本没带手机,再看房间,手提包不在,这至少说明婆婆带着钱呢。

联系不上婆婆,李轩思只能从房间里捕捉信息。医药箱没有移动过,里面的应急药物也没有被翻找的痕迹。垃圾桶里是正常的生活垃圾,没有看到血渍或呕吐物之类的,李轩思渐渐放松下来。

像是一种印证,门外传来婆婆开门的声音,原来是抱着孩子出去买酱油了。

“妈,你怎么不带手机,害我担心半天。”李轩思双手接过孩子,忍不住埋怨道。

“轩思,不要神经过敏,你出门那么多天都没事,怎么你一回来就出事了?”婆婆不咸不淡地回应道,“对我都不放心,你对谁能放心?”

李轩思不敢说话,装作没听出婆婆的不满,专心跟儿子玩顶脑门儿的游戏。儿子还不会说话,肉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好奇的神情,顶到妈妈的脑门就咯咯地笑。一笑就有口水流下来,李轩思忙用手绢去擦,小家伙儿以为是在藏猫猫,摇着大脑袋,躲来躲去,弄得李轩思的肩膀上都是口水。

抱儿子回来的路上,李轩思嘟囔心中的不满。“田木你说是我事儿多吗?谁回家看不见孩子不着急啊?”

气质美如兰

“哦,你看我着急了吗?”田木挑挑眉毛。挑眉是田木的习惯动作,这代表他后面还有话要说。“你不是总标榜自己敏感嘛,怎么这会儿又不承认了?”

其实李轩思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较真儿,她只是想抱怨两句,透透气。但田木却没有顺着她,这让李轩思有些不悦。她知道田木不允许她说婆婆半个“不”字,更别提附和她了。婆婆,果真就是李轩思不能触碰的底线。

哄儿子睡着,李轩思躺下来。突然她像被点了穴一样,呆住了。嗅觉告诉她,枕巾被别人用过。

这是第一次,嗅觉那么犀利地冲击了她的生活。她仔细闻,那气味若有若无,若隐若现,仿佛真的存在,又仿佛只是凭空想象。李轩思从不怀疑自己,但田木和婆婆都刚刚说过,她就是神经过敏,难道他们说对了?她疑惑地把头转向田木。

此刻田木正坐在沙发上对着手机屏幕温暖地笑。这笑容浅得不易察觉,却又直达心底。李轩思突然想到两个字——宠溺,对,田木的笑容里充满了宠溺的味道。田木意识到李轩思在看他,收起手机,走进洗手间。有那么一瞬间,李轩思几乎觉得自己眼花了,这样的笑容,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到。

到底是神经过敏,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冲击着李轩思的大脑,她甚至都来不及愤怒和恐惧。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心理,她下意识地寻找一切线索来否定脑海中那个倏忽而至的猜想。

她和田木原本就是大学同学,学习、工作、生活,在一起快十年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的感情。

高峰是李轩思众多追求者中唯一做了朋友的人,曾经这样评价田木,“轩轩,你想清楚,他就是一块甜品店里的蛋糕,看起来松松软软,吃起来味道一般,对人没什么益处,”看李轩思脸色不好,高峰又补充道,“当然也没什么害处。”所谓“没什么害处”当然是指田木是个本分人,不会干出招蜂引蝶的事来。

李轩思有时想起高峰的评价,还是觉得中肯。女人总以为结婚是多个人照顾自己,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多了个肯让自己照顾的人,甚至还多了不止一个。跟别人比起来,田木算是体贴的,嘘寒问暖谈不上,但拎包倒水还是很熟练的。事业不温不火,虽然没能力独挑大梁,却也算站住了脚,当然跟李轩思的红火是无法同日而语的。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家里如果真有人出轨,也应该是她李轩思,而不是田木。

她胡乱地想着,直到被厨房的香气唤醒,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李轩思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起床,而是迷茫地睁着眼睛想,昨晚是不是梦。田木喊了她三遍才起身,早餐是她最爱吃的香蕉土司和蛋奶羹。她一边吃一边想,这香喷喷的早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每次出门回来她都有赖床的毛病,田木总是会给她准备早餐,多年了,她一直觉得这就是幸福,难道是假的?

李轩思跟台里请了一天假,说不清道不明,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她翻出昨晚扔进洗衣机里的枕巾,打开来重新闻了闻,除了洗衣液的味道,她再也发现不了什么。真的是神经过敏吧,李轩思按下启动键,让洗衣机运转起来。

房间里充斥着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悲怆的声音,李轩思心情低落得就像第四乐章的慢板。她趴在地上用抹布狠狠地蹭着地板,偶尔有几根长头发,她捡起来拿在阳光下仔细分辨。有没有比自己的头发更粗,或者更细?更弯,或者更直?更黑,或者更黄?她的疑心越来越重。

长发是从大学开始留的,十多年没有变过。当年田木最喜欢坐在她身旁,用手指卷起她的长发,搔她的鼻子、眼睛和耳朵。后来这份闲情不知什么时候从生活中消失了,长发真是显得多余而无用了。

李轩思拨通米度的电话,“在哪儿呢?出来吃饭。”作为闺蜜,李轩思习惯于一有事情就找米度,只是最近不知怎么,她俩总是碰不上。“现在不行,我约了编辑谈新书,下午吧,下午给你打电话。”电话那边异常安静,李轩思直觉这种安静很诡异,就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她用手捶捶自己的脑袋,这神经过敏是无药可治了。

剪去长发,沿着路边慢慢溜达,有汽车在她身边按喇叭。高峰坐在他那辆银色的奔驰G300里招手。李轩思一脸吃惊地上了车,“你怎么自己啊?”高峰白了她一眼,“你又不嫁给我,当然是自己了。”“别贫,米度呢,没跟你一起啊?”“别说我,你怎么回事,大忙人怎么独自压马路啊?”“今天调休,刚剪的发,怎么样,给个意见。”“好啊,当然好,剪断三千烦恼丝,无牵无挂自逍遥。”仿佛被说中了心事,李轩思沉默下来,把自己缩进座椅里。车上正放着王菲那首《当时的月亮》:“当时的月亮,曾经代表谁的心,结果都一样,一夜之间化作今天的阳光。”

高峰把车停在城市公园,李轩思深深吸了一口气,“真美,好久没走过这种林荫小路了,像是回到了初恋。”说完立刻觉得不妥,偷眼看高峰,正对上他灼热的目光。李轩思尴尬地转移话题。

“米度呢?”

高峰点上一颗烟说:“我好久没见她了。”

李轩思听他的语气,知道他们是闹翻了,作为他们的朋友,真不知道应该向着谁多些。“吵架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就是渐渐不联系了。”高峰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有保质期的,过期了就变质了吧。”

“乱说,那么多金婚夫妇活生生的例子你怎么看不见呢。”

“轩轩,我跟你说你别不信,他们那个不是爱情,”高峰吐出一个完整的烟圈,“是信仰,爱情信仰。”

“信仰?”李轩思第一次听到这样诠释爱情,好像也颇有道理,“好吧,不论是亲情还是信仰,他们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高峰撇撇嘴,“太难了,我们这代人太聪明,太难信任谁,更别说扑朔迷离的爱情。轩轩,打个比方,如果你看见家里的长头发,你会觉得这是你身上的还是你老公身上的?”

下意识去撩头发,才想起已经换了短发,她只好说,“当然不是我的。”

“你看是吧,你就没想过也许是你以前穿过的衣服上掉落的。”高峰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串烟圈,“我们都一样,遇到问题总是习惯把自己当成受害者,生怕被欺骗。”

高峰无意间给李轩思上了一课,她想也许真像高峰说的,婚姻美满靠的是信仰,相信自己的爱人就是最大的智慧。

李轩思决定,放过昨天的疑问,继续做一个幸福的女人。

可是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你以为它帮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却不知道它很快就会用这个决定打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开冰箱,李轩思又一次怔住了。冰箱里有半个青椒。

田木吃青椒就呕吐,胆汁都能吐出来,所以李轩思从不买。

刚刚鼓足勇气要做一个幸福的女人,此刻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沙发上,耳朵像钻进了蚊子嗡嗡作响。就算是神经过敏,总不能事事都指向过敏的方向。

李轩思闭上眼睛,暗暗决定还是要把谜底挖出来。方法有很多,比如检查手机。去年有天晚上,李轩思曾看见田木手机上一个陌生短信,写着“我到家了”。用田木的手机回拨过去,听见了米度的声音。原来是米度新换了号码,让田木过去取脚本。李轩思为了掩饰尴尬,埋怨米度换了号码也没告诉她,米度笑着让她去问田木。田木那次狠狠地批评她,说要不是米度就丢大人了。

看来到了该丢人的时候。

田木下班回来见她懒懒的不爱理人,就主动去做饭。李轩思趁机拿过他的手机,却怎么也打不开。田木换了密码。李轩思的头阵阵晕眩。

气质美如兰

她勉强稳住自己,走进厨房,看了一眼垃圾桶,不动声色地问:“青椒怎么扔了?”“哦,好像坏了。”“你不是从来不吃青椒吗,谁买的?”“还能是谁?听说有营养就吃点呗。”李轩思紧追不舍,“听谁说的?”“家庭主妇呗,我天天做节目就围着家庭主妇转,还能听谁说。”田木越是对答如流,李轩思越觉得后背发凉。

明明知道田木在说谎,李轩思却没法大吵大闹。她说服自己相信这只是因为没有拿到铁证,以免悲哀地承认其实她并没有准备好跟田木撕破脸。

她想起高峰说的那段话,在婚姻里到底是要做个相信一切的傻子,还是怀疑一切的智者呢?这考验的不是她的智慧,而是她的未来。

整整一个晚上,李轩思反反复复地拷问自己到底要何去何从。如果这只是一次小小的偏离轨道,她能够说服自己坦然接受吗?

第二天有个编导会,李轩思往黑眼圈上狠狠地扑了两下粉,又稍稍刷上一层腮红,看着镜子里没什么异样的自己,勉强牵动一下嘴角。

还好没迟到,米度旁边的位子空着,李轩思快步走过去,做了一个中午一起吃饭的手势。

“小米,你说夫妻之间什么最可怕?”她无心吃饭,咬着吸管发问。

米度笑了,眼睛弯弯的,闪着勾人的光芒。“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吧,你还考我,我这儿还没着落呢。”

李轩思不笑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抹着冷饮杯上的水汽。

“怎么了你这是,维吾尔同胞没有用他们火一样的热情招待李大美女吗?怎么还多愁善感了?”

“不是啦,我有个大学同学两口子闹别扭,女方怀疑男方有外遇,不知道该怎么办,天天给我打电话诉苦呢。”虽然和米度要好,但李轩思并不想和盘托出。

“你同学是女的吧?”

她点头。

“男的承认了吗?”

李轩思摇头说:“她没敢问,主要是不知道男的如果承认了该怎么办。”

米度放下叉子,摇头叹息,“问啊,干嘛不问。女人就是没出息,有什么不敢问的。”停了一下又问:“你那个同学不是全职太太吧?要是全职太太就别折腾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老公不离婚,打死也不问。”

李轩思切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悠悠地说:“真不愧是婚恋专家,还因人而异呢。”

“哎,还记得你上次用田木手机给我打电话吧?你同学要是有你一半勇气,也不用天天跟你诉苦了。”米度突然提起一年前的事情,而且声音里似乎有那么点按捺不住的兴奋。这让李轩思很意外,也很反感。

她微微皱着眉说:“我同学有工作,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而且现在也只是怀疑,女人的第六感,没有真凭实据,她怕问了倒破坏了现在的幸福。”

米度撇撇嘴,“女人就是傻,根本不懂什么叫幸福。幸福首先得是真实的,假的那叫演戏。”

“如果他肯演一辈子,假的也无所谓。”李轩思悠悠地说,一点儿也不想附和米度。米度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

米度吃惊地睁大眼睛,“喂,李大美女,你没发烧吧,这可不像独立坚强乐观向上的你说出来的话啊。”

“谁告诉你,独立坚强乐观向上就活该孤家寡人了?”看着米度略显尴尬的表情,李轩思缓和一下语气,“我也只能这么劝她了,总不能劝离吧。”

米度翻个白眼,嘟囔着:“那倒是,劝和不劝离嘛。”停顿一下,又加重语气,“不过如果人家不肯演一辈子呢?女人可没本钱拖。”

米度给李轩思施下一个魔咒,让她一个下午都神思恍惚。是啊,如果人家不肯演一辈子呢?她所谓的幸福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应该及时止损还是慢慢修补呢?

终于熬到下班回家,听田木讲着主持节目闹的笑话,看着这个男人明显为了讨好她而眉飞色舞的样子,李轩思突然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想来梦境和现实也就是眼睛一睁一闭的区别,算了吧,李轩思不想再继续考验自己的智商,既然田木愿意在这个家里卖力表现,还分那么清干什么呢,不都说“难得糊涂”嘛。李轩思想,糊涂一次吧,给所有人一次机会。

可是生活想要教训你,真让人无处躲藏。

田木洗完澡喊李轩思将内衣递给他。李轩思拉开抽屉就知道:完了,躲不过去了。

这内衣的叠法显然是出自第三个人的手。李轩思的愤怒终于被这个时隐时现的第三人点燃。

“说吧,这衣服谁叠的?”李轩思已经无法控制声音的颤抖。

“我呀,怎么了?”田木一脸愕然。

李轩思将衣服摔在他脸上,“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怎么叠衣服我不知道吗?你怎么放拖鞋我不知道吗?你怎么吃东西我不知道吗?”

“怎么了,这几天都阴阳怪气的,我换个叠法不行吗?我换种活法不行吗?”田木提高了音量。

“换种活法?好啊,你给我说说,你要换什么活法?”李轩思全身的血液冲到头顶,只差一秒,就能喷薄而出。

突然,电话响了。

生活又一次打乱了她的剧本。婆婆突然变成了淌着口水半身不遂的老妇人,和孩子比着耍无赖,让这个家里的男人和女人再腾不出吵架的时间。

现在,李轩思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那本摊开的《时间简史》上。时间就像宇宙的黑洞,在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保管着很多人类无法探知的秘密。谁能想到十年后这样一个晴朗的周末,李轩思会放任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米度”的名字,微笑着看老公和孩子在沙滩上玩耍,甚至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时间是个坏蛋,把所有人戏耍于股掌之间。

作者简介

璧如,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秦皇岛市作家协会理事,河北省文学院第十二届、十三届签约作家。短篇小说作品散见于《长城》《长江文艺》《天津文学》等刊物和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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