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锡湘,笔名宾歌,湖南省衡山县人。衡阳市诗歌学会会长。作品散见国内外诗歌刊物。有诗歌获国内诗歌大奖赛一等奖,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著有诗歌合集《法律人的诗》。
雨
像雨一样飞,一滴水享受着短暂的自由
坠落草丛里的,一贫如洗
而那些花间的狎客,从此与蜜为伍
断了翅膀的天使
打扫着俗了又俗的尘世
抱团江湖者,有鱼虾之志
落墨纸上的,留芳百世
当然有的也遗臭万年
只有大隐者跟随一粒高粱
醉入薄凉的瓷杯
从高处跌倒的雨水,都懂得往低处行走
唯有果实又把它们带回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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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海南黄花梨
一株黄花梨立在山腰的松土中
它不向往高处危崖上倾斜的美
借着一点萤光,在黑暗内部凿出
细小的路径。不急于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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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捕获周身的柔软
空气、雨水和穿透云层的光芒
内心关押一头斑澜的猛虎
暗藏许多张鬼脸,却用老人的眼
爱着深渊里的檀香,用草药
熏治每一位过境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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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梨一生只做一件事
把水、泥土在木纹里淬炼
一处疤痕就是一只眼睛
散发出虎皮纹理的光泽
骨子里残余的降香
那是美人出境后留给国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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阉鸡
很久以前,有上门阉鸡的人
走村串户
手脚麻利地割掉公鸡的睾丸
阉鸡混迹于母鸡中
不打鸣,不好斗,体格健硕
现在阉鸡的人空怀技艺
望着流水线上饲养的公鸡
不用阉割
只在死的时候长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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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白内障
庄稼早已收割,禾蔸灰暗
一群麻雀扑落草垛,一群又斜插天空
有几只鸡在菜园里刨食
整个下午安静得
只有一个挑担人经过
最后消失在河岸深处
整个下午,母亲坐在院门口
只说了一句话
天色暗得越来越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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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跟父亲进山
父亲在前面带路
他要去祭奠一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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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势陡峭,头顶上,天似乎只有一线
偶尔听到几声鸟叫,在身前
或在身后,不可捉摸
父亲走得很急,背影越来越小
我害怕他撇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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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了很多坟地,他牵着我说
不要畏惧死者,他们把骨肉交给泥土
喂养了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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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每次进山都觉得释然
倒是在山下,常怀警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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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
东风吹破西风,江山漏洞百出
皇帝只是一个名词,在碑文里唉声叹气
水瘦三圈,盘活了石头
我承继江山,栽花种草,不扰民
登基三十年,写几首小诗,喝点小酒
找一个老婆,相依无事地爱着
我若是再矮一点,草木就会高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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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风在每一片鸟羽里,暗藏天空
闪电栖止于翼下
林间,折断枯枝的不是风
是风的对抗者
拂过原野,五颜六色
遁入每一粒种子
雨是风的追随者
冲刷落叶,瓦楞上的灰尘
把扬在高处的
一切无根之物零落成泥
那些咬定泥土
抱着一棵树在内心行走的人
懂得顺逆
木质越来越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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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扫
山寺寂静,门前两棵银杏正在落叶
一个人把隐痛烧在香炉
神明提灯,让他穿过虫洞
重返尘世
山阶铺满树影,寒蝉噤声
从繁华门缝里溜走的
有落叶金黄
和一颗果实坠落的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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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在磨刀
万物纷纷芸芸,各返其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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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空山
云雾不去山谷,低处荆棘丛生
灰斑鸠不攀高枝,常去溪边做客
石头上凉着蜜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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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少年砍柴之地,我
却没了杀伐之心。那时
啃带泥的红薯,逃课,采山胡椒换学费
爬到树上,身上长满叶子,会飞
走十几里山路,去南天门,想遇见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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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还不能预料,走出大山
会被烧制成一块木炭
浑身漆黑,急于抓住一粒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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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原看到十亩葵花
风吹瘦了草原。十亩葵花开得稀稀拉拉
近看,它们美得咄咄逼人
一条狗追着落日向远方奔去
另一个方向,赤裸上身拔草的妇人
从容伸直腰身
不慌不忙地走向蒙古包
她穿上衣服出来
在门口立起一个稻草人
她宽大的袍子里
十万粒葵花籽正在灌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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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铺展开来
葵花地里,许多星星不停地摇摆
她吹灭烛火,周身都是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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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
群峰渐渐矮了下来,落日挂在树梢
像一朵暮霭里藏身的菊
一群麻雀扑落田野,炊烟升起
层层加深的墨色淹没山峦、庄稼和村舍
它们需要片刻的休憩
河水披着星光走向远方,人间悲欢
来自于它自身制造的动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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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严寺的银杏树
南北朝,一粒种子遁入空门
佛说:今生是痛苦的
它站在时间的锯齿上,黑暗是
一棵树内部扩张的暴力,受光指引
它听僧人念经,受戒,放逐黄金的叶子
到山门外,如同消弥一点一滴的欲火
它活成了一件古老的遗物,惊讶于
不能挪动的孤独,仍有向上的浮力
仍有虚妄中耽于想象的美。直到
一场雷电将它腰斩,看一群蚂蚁
掏空自己,搬进来一小束光阴
它说:没有牺牲的崇拜是可耻的
福严寺,一棵银杏树新生的枝叶
仿佛时间残留的影子,保守着
夕阳落在低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