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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意》东野圭吾

事件之章 野野口修的笔记-1

 

事情发生在四月+六日、星期二。

那天下午三点半我从家里出发,前往日高邦彦的住处。日高家距离我住的地方仅隔一站电车的路程,到达车站改搭巴士,再走上一小段路的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到了。

平常就算没什么事,我也常到日高家走走,不过那天却是有特别的事要办。这么说好了,要是错过那天,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的家就座落在美丽整齐的住宅区里,区内清一色是高级住宅,其中偶尔可见一般称之为豪宅的气派房子。这附近曾经是一片杂树林,有不少住家依然在庭院里招原本的林木。围墙内山毛榉和砾树长得十分茂盛,浓密的树荫覆满整条巷道里。

严格说起来,这附近的路并没有那么狭窄,可是一律给规划成了单行道。或许讲究行走的安全也是身分地位的一种表徽吧!

几年前,当我听到日高买了这附近的房子时,心里就想,果不出所料。对于这个地区长大的少年而言,把家买在这里乃人生必须实现的梦想之一。

日高家称不上豪宅,不过光夫妻俩来住的话,可说绰绰有余、十分宽敞。主屋釆用的屋顶形式虽是纯日本风,不过边窗、拱型的玄关、二楼窗际的花坛则全是西式设计。这些想必是夫妻俩各拿一半主意的结果?不,就砖造的围墙来看,应该是夫人比较占上风。她曾经透露,一直想住在欧洲古堡般的家里。

更正,不是夫人,应该说是“前夫人”才对。

沿着砖造的围墙走,我终于来到方形红砖砌起的大门前,按下了门铃。

等了很久都没人来应门,我往停车场一看,日高的saab 车不在,可能是出门去了。

这下要如何打发时间?我突然想起那株樱花。日高家的庭院里,种了一株八重樱,上次来的时候只有三分开,算算己经又过了十天,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是别人的家,不过仗着自己是主人朋友的份上,就不请自入了。通往玄乡小路在途中岔了开来,往建筑的南边延伸而去。我踏上小径,朝庭院的方向走。

樱花早己散落一地,树枝上还残留着几许可堪观赏的花瓣。不过这会儿我可无心观赏,因为有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那里。

那女人弯着腰,好像正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她身着简便的牛仔裤和毛衣,手里拿着一块像白布的东西。

“请问,”我出声问道。女子好像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过身来,迅速地挺直腰杆。

“啊!对不起。”她说,“我的东西被风吹到院子里了,因为这家人好像不在,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她将手里的东西拿给我看,是一顶白色的帽子。

她的年龄看来应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间,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小,长相平凡,脸色也不太好看。

刚才的风有那么强,会把帽子吹掉?我心里犯着嘀咕。

“您好像很专注地在审视地面呢。”

“哦,因为草皮很漂亮,我在猜,不知是怎么保养的。”

“唔,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是我朋友的家。”

她点了点头,好像知道我不是这家的主人。

“不好意思打扰了!”她点了点头,与我擦身而过,往门那一头走去。之后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吧,停车场那边传来车子引擎的声音,好像是日高回来了。

我走回玄关时,深蓝色的轿车正倒车驶入停车场,驾驶座上的日高注意到我来了,向我微微地点了个头。驾驶座旁的理惠,一边微笑一边对我解释。

“对不起,本想出门去买点东西,结果碰到了大塞车,真伤脑筋。”一下车,高马上举起手做了个手刀的姿势,表示抱歉,“等很久了吗?”

“没有,并没有多久,我跑去院子看樱花了。”

“己经开始凋落了吧?”

“有一点,不过真是棵漂亮的树呢。”

“开花的时候是很好啦,之后就麻烦了。工作室的窗口离得比较近,毛毛虫都外面跑进来了。”

“这就伤脑筋了。不过,反正你也不会在这里工作了,对吧?”

“嗯,一想到可以从那毛毛虫地狱里逃出来,我就松了一口气。啊,还是先月吧,我们还留着一些器具,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通过垂拱的玄关,我们陆续进入屋里。

屋子己经整理得差不多,原先墙壁上的挂画也收了起来。

“你们行李都收拾好了?”我问日高。

“除了工作室外,大致都收拾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搬家公司了。”

“今晚打算住在哪里?”

“早就定好皇冠饭店了。不过我可能要睡在这里。”

我和日高走进工作室。那是一间约十张塌塌米大的西式房间,里面只剩下电压书桌和一个小书架,显得空荡荡的,其余的东西大概都打包了吧。

“这么说来,你明天还有稿子要交差哦?”

日高眉头一皱,点了点头:“连载的部分还剩下一回,预定今晚半夜要传给日社,所以到现在电话都没敢切断。”

“是聪明社月刊的稿子吧?”

“是啊。”

“还有几页要写?”

“三十页。啊,总会有办法的。”

房里有两张椅子,我们各坐在书桌一角的两侧,不久,理惠端了咖啡进来。

“不知温哥华的天气怎样,应该比这边冷吧?”我向两人问道。

“因为纬度完全不一样,所以冷多了。”

“不过能过个凉凉爽爽的夏天真是不错。一直待在冷气房里,对身体不好。”

“待在凉爽的屋子里顺利工作… … 如果能这样就太好了,不过大概不可能吧?日高自嘲地笑着。

“野野口先生,到时您一定要来玩呢,我可以当您的向导。”

“谢谢,我一定去。”

“你们慢慢聊。”说完,理惠就离开了房间。

日高拿着咖啡杯站了起来,倚在窗边向庭院眺望。

“能看到这株樱花盛开的样子真好。”他说。

“从明年起,我会拍下开花的美丽照片,寄到加拿大给你。对了,加拿大那边也有樱花吧?”

“不知道。不过即将搬进去的房子附近好像没有。”他嚷着咖啡说道。

说到这个,我刚刚在院子里碰到一个奇怪的女人。”我本来有点犹豫,不知不该说,后来还是决定让他知道比较好。

“奇怪的女人?”日高挑起了眉毛。

我把刚刚的情景说给他听,结果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讶异转为了然于胸的神态。

“你说的那个女的是否长得像木刻的乡土玩偶?”

“啊,没错,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日高比喻得真贴切,我笑了日来。

“她好像姓新见,住在这附近。外表看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过应该已经超过四十了。有一个读国中的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丈夫很少在家,大概是一人在外地工作吧,这是理惠的推断。”

“你知道得还真详细呢,你们感情很好啊?”

“和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他把窗子打开,拉起纱窗,凉风徐徐地吹了进来,风里混杂着树叶的味道,“正好相反,”他继续说道,“应该说她恨我们比较恰当。”

“恨?她看起来很正常啊!是什么原因?”

“为了猫。”

“猫?这和猫有什么关系?”

“最近那个女的养的猫死了。听说是忽然倒在路边,带它去看兽医,结果兽巨说,那只猫可能被人下了毒。”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似乎怀疑猫是吃了我做的毒丸子才死的。”

“你?为什么她会这么认为?”

“就是这篇,”日高从仅存的那方书架里抽出一本月刊,打开书页放到我的在前,“你读读这个。”

那是一则约半页篇幅的短文,题目为《 忍耐的极限》 ,文章上方摆着日高的照片。内容主要是说到处乱跑的猫带给自己多大的困扰:早上,院子里一定会出现猫粪;车子停在停车场,引擎盖上布满猫的脚印;花盆里植物的叶子被啃得乱七八书虽然知道这些罪行全是一只白棕色的花猫犯下的,却苦无对策。就算立了一整排保持瓶挡它,也一点效果都没有。每天都在挑战自己忍耐的极限……内容大既是无样。

“死掉的那只猫是白棕斑点的?”

“唔,好像是这样。”

“那难怪了,”我苦笑着,点了点头,“她怀疑你也不是没道理的。”

“上个礼拜吧,她气冲冲地跑到这里来,虽然没指名道姓说是我下的毒,不过话里就是这个意思。虽然理惠生气地说:‘我们才不会干这种事! ,并将她轰了回去,不过就她在院子里徘徊的行径看来,想必还在怀疑我们。大概想找寻是否有悬子残余的痕迹吧?”

“还真是执着呢!”

“那种女人就是这样。”

“她不知道你们就要搬到加拿大去住了吗?”

“理惠有跟她说啊,说我们下礼拜就要到温哥华住上好一阵子,所以你们家猫再怎么作乱,我们也只要忍耐一下子就好了。这样看来,理惠倒也蛮强悍的呢。”日高好像觉得颇为有趣地笑了。

“不过理惠小姐说的话很有道理,你们根本没有理由急着在这个时候杀死那多嘛!”

不知为什么,日高并没有马上附和我的话。他依然面带微笑,眺望着窗外的厂景,将咖啡喝光后,他阴沉地说道:“是我做的。”

“耶?”我忽然不懂他所说的话,于是又问了一次,“什么意思?” 他将咖啡杯放到桌上,拿出了香烟和打火机。

“是我杀的,我把毒丸子放到院子里,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听到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我还是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然而他虽维持一贯白脸,却不像在开玩笑。

“你说的那个毒丸子要怎么做?”

“哪有怎么做,猫罐头里掺入农药放到院子里就结了,没教养的猫好像什么都吃的样子。”日高将香烟拿近,点燃了火,惬意地吞云吐雾。从纱窗吹入的风霎时将烟雾吹散了。

“你干嘛要做那种事?”我问道,心里感觉不太舒服。

“我跟你说过,这间屋子到现在都还租不出去吧?”他面色一整,认真地说道。

“唔。”――日高夫妇打算在搬去加拿大的那段期间,将这间房子租给别人。

“是不断有中介业者来探问啦,可是他们告诉我,这里有一个缺点。”

“是什么?”

“他们说房子前面排了一排挡猫的瓶子,好像深受猫害的困扰。这样的状况可会影响租房子的意愿。”

“那你把挡猫瓶拿掉不就好了?”

“这并非根本的解决之道。到时如果有想租的人来看房子,看到满院子都是炭要怎么办?我们还在的话是可以天天打扫,可是明天这里就没人住了,肯定会臭礁死。”

“所以你就杀了它?”

“这应该是饲主的责任,不过你刚才看到的那位太太好像不了解这点。”日高在烟灰缸里把香烟捻熄。

“理惠知道这件事吗?”

听我这么一问,日高扬起半边脸,一边笑一边摇头:“哪能让她知道!女人啊,百分之八十都喜欢猫,要是我跟她讲了实话,她肯定会说我是魔鬼的。”

我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只好沉默以对。这时恰好电话响起,日高拿起话筒。“喂?啊,你好,我正想你也该打电话来了…… 嗯,按照计划进行…… 哈,被你识破啦?我这才要开始写呢…… 是啊,我想今天晚上一定能搞定……好,我一定成就马上传过去…… 不行,这支电话只能用到明天中午为止,所以我打电话过去好了…嗯,我会从饭店打过去。好,那就先这样了。”

挂断电话,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编辑吗?”我问。

“聪明社的山边先生。虽然我拖稿拖习惯了,不过这次他真的不放心。因为他怕我跑掉,后天就不在日本了。”

“那我就不多打扰,告辞了。”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听到屋内对讲机的声音。我原以为是推销员之类的,不过好像不是这样。

走廊传来理惠走近的脚步声,接着是敲门的声音。

“什么事?”日高问。

门打开了,理惠一脸郁卒地探出头来。

“藤尾小姐来了。”声音闷闷的。

日高的脸就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一样,布满阴霆:“藤尾……藤尾美弥子吗?”

“嗯,她说无论如何今天都要跟你谈。”

“真糟糕。”日高咬着下唇,“大概是听到我们要去加拿大的风声了。”

“要我告诉她你很忙,请她回去吗?”

“这个嘛,”他想了一下,“不,我见她好了。”日高说,“我也觉得就在这里把事情解决掉会比较轻松,你带她过来吧。”

“好是好啦……”理惠担心地往我这边看来。

“啊,我正打算要离开呢。”我说。

“对不起。”理惠说完后就消失在门的一头。

“真伤脑筋。”日高叹气地说道。

“你们刚刚说的藤尾小姐,是藤尾正哉的…… ?”

“妹妹。”他抓搔着略长的头发,“如果她们是想要钱的话还好办,可是如果要我将书全部收回或改写的话,我就碍难从命了。”

听到脚步声慢慢接近,日高赶紧闭上了嘴。门外依稀传来理惠说“走廊很暗,对不起”的抱歉声,接着有人敲门,日高应了声“是”。

“藤尾小姐来了。”理惠打开门说道。

站在她背后的,是一位看来二十六、七岁的长发女性,身上穿着女大学生去拜访企业时会穿的那种套装,让人觉得这位不速之客好像还刻意维持着应有的礼貌。

“那我先走了。”我向日高说道。我原本想告诉他可以的话,后天我会去送行,但还是没说出口。我心里琢磨着,要是在这时候刺激到藤尾美弥子就不好了。

日高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在理惠的陪伴下,走出了日高家。

“招待不周,真是不好意思。”理惠合起双掌、眨着眼抱歉地说道。由于身材娇小纤细,这样的动作让她散发出少女般的气息,一点也感觉不出她己年过三十。

“后天我会去送你们。”

“您不是很忙吗?”

“没关系,拜拜。”

“再见。”她说道,一直看着我转入下一个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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