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马,1977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6届高级研讨班学员。在《诗刊》《青年文学》《诗选刊》《诗歌月刊》《大家》等发表作品,出版诗集《尹马诗选》,小说集《蓝波旺》,散文集《在镇雄》,现在云南镇雄县文联工作。
假行僧
我要去乡下画一座森林,去城市
写一面悬崖;我要去山中修一座庙宇
去天上堵一个窟窿
–
我要脱下破烂的僧袍,丢掉漆黑的瓷碗
去人群中打滚;我要在房梁上点一盏油灯
打扫剩余的黑暗
我要捏造另一个我,与你们称兄道弟
去人间胡闹
–
–
寻人启事
来此世只为了找你
横竖的你,善恶的你
裹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你
无端顶替灵魂哭笑的你
–
来此世只为了把我还给你
欢喜的你,忧郁的你
风雪路上一不小心
被拼凑成茫茫白骨的你
–
–
牧
山中的草木是醒着的,年轻的山
挥霍着春风,和它的鸟兽
我在山中放马,口袋里
装着连环画,我有竖排的繁体字
–
在树下睡去,我没有想你
竖排的你,红彤彤的你
繁写的你。那么无辜的你不晓得
人间大事,没有看得见的生长
和毁灭
–
山中的马是醒着的
它挥霍着无边的草叶,看不见年轮
山中的我想不起,一列轰隆隆的
火车,想不起一节车厢
–
少年的车厢空荡荡的,像一匹
走丢的马。少年不想老去
就算老了,去那座山上
也不会想你
–
–
江 上
有时江面动一下,灯火
也跟着动一下。有时世间寂静
三两人坐在江边,不说话
–
我绷着蜿蜒的半生不说话
夜晚的流水,慢得走不出天空
我慢得如同死去
–
仿佛一生都泅渡不到
另一个岸边,仿佛所有白昼
都只是夜晚的旁白
–
在江上,我始终未能绕过头顶
高悬的残月,也未能甩掉身后
窸窣的父亲。
–
–
云南之书
减去一点点云南的云
再减去一点点云南的南,剩下
天空的空,大地的大
–
剩下寂寞的虎皮,虚脱的大象
减去一道道美丽的闪电,再减去雷声
减去白昼的白,黑夜的黑
减去金黄的盗墓者,赶兽的鸟
留下破旧的郎中,装傻的草药
你的云南剩下一个云,和一个南
–
剩下简写的河流,繁体的古城
还有月色、少女,还有家父和令尊
以及你的乌蒙、大雪,和你的马
–
–
过
采石场始终在呕吐。一些是金子
一些是,溃烂的炼金之身。
雨天的上午,它们统统飞过
灌木林的腰部,来到一座村庄
–
当时房顶没留神,只是缩了缩身子
就去了底下;一只白头翁
拧着自己的尸骨,在巨石上摇晃
看上去像一个腐烂的口罩
–
人间旧了下去,仿佛回到童年
一个早起的工人,回不到一把铁锹
一个灶台上的妻子,盯着熄灭的柴草
回不到燃烧之前的处女之身
–
我在乡间晃呀晃。
之前,卧于云端打牌,赌群山
和流水的命。面对他们扔下的风暴
只能无奈地摇头,让过
–
–
小家志
始终以手形、日向、鸡鸣、晴雨
来形容土地的方圆,比喻出行和归来
牢记欢喜和病痛
始终是男耕女锄,长尊幼卑
–
祖父走后,父亲话不多了
终日领我们上山,和烈日斗,和暴雨斗
像个英雄。轮到我,郁郁寡欢
活不出声响,到底还是枉读了诗书
–
山在山顶,是山河的一部分
家在山腰,是祖国的一部分
我的气象、水文,我的泥土,我的
石头和树,永远是从前的模样
我的门前雪,瓦上霜
历来都是自己打扫。
–
–
祖先
在一个朝代的病痛里,他卸下腰间的故乡
躺在荒郊野外;在很多个朝代的病痛里
他没有抛头露面,也没有喊叫。他是鬼
是藏在天空下的一把骨头
–
他的子孙,走着走着
就不见了,像是被故意寄往别的朝代
很多朝代的秋风都是刀子,把一座墓碑
雕刻成空白的风霜
–
他腾出来的山冈,没有一棵树赶到
没有一块石头醒来;他留下来的
月黑风高,他留下来的聊斋
就在不远处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