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啸,四川新都人,1969年生。自印诗集《迟缓到静止》《圈养之地》。诗观:像一棵树就好。
个人史
批阅自己的个人史,可爱的误会
几乎贯穿一生,从小学到初中
到中师:遗产般的语文课,甚至
数学课地理课,父亲带回的连环画,
和从幕布后看过的露天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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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为儿子整理书架,随手翻翻
那些教材,历史基本还是《历史》,
《政治》更名为《政治思想》——
近乎复姓,除了这小小的技术性改动,
就该感叹开本的漂亮与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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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猛然已到天命之年,有时
却仍然相信自己试图相信的:
五年前,我们暗自期许必有某种
变化,并将一切解读为良好的序曲,
反转如同伏笔——微妙而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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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底却是,越来越容易在空气中溺水,
而我,竟魁首般炼就一张宽厚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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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妻书
我理解妻子近来渐深的忧虑。
昨晚,我们避开儿子谈及时事。
而街头突然爆响的啤酒瓶,
恰好为喉咙送上细碎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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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旧事,谈及自己那些
删不掉的诗——她说口渴,
我起身从客厅递上水杯,
顺便听听儿子是否已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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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关上灯,仿佛在稀释
那因误闯而又侥幸逃离的喘息。
更容易的方法,莫过于专注
新换的床单。我以为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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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入睡,并划响轻浆般的
鼾声。如果那一天到来——
我们几乎同时发问,她没有
侧身,像当年那样直视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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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这由我传染的臆病吧,
我本想开个玩笑,逗她开心:
用粉笔在课桌上划一道白线。
她却在我腰上暗自下了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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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性
总是将日常引向神秘,并寻找
一条形而上的秘径,比如奥利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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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纠结于自身的旋涡,踌躇于
两个爱尔兰交叠的灰色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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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昨天,饮马河平常的一天,
树枝向这儿传递着不祥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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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冠轻盈的蜂鸟——有一次,
直升机一样在一朵花上悬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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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是翠绿的,却无法确认:
精致的水晶球脑袋,火花般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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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不安地跳动,跳动,跳动,
脚趾——仿佛蜇入了一根木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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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样理解你的疏离与缺席,
而无需伏笔于焖燃的深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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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刻,春光浩然,诗——
多么容易酿就浓稠的盛世之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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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性
即使“客观”牌相机,也拍不出
客观风景。另一个人已然拍下
同一棵树不同的命运:他斜视,
也许要斜身才能将世界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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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更不可能,不管词语是否
降至零度。总有人火眼金睛——
净身者,仍需刷茬他语法的阳具;
对修辞而言:无,是为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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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刚好站在树下,又刚好
被“客观”记录,命运也许正被
热汗淋漓的修辞描眉,这取决于
小便后,他是否有净手的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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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心的平衡术:词语的,也是
诗的。某种程度更是气象学的——
我们让自己相信,连续五天二十度,
我们就成功攀上了初夏的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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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产
从一串噩梦中及时醒来
是幸运的,如同再生。
睡衣水湿,而三倍心跳
足可让玻璃窗嘎嘎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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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景象,父亲曾多次讲过。
他的旧事,我未有幸经历,
还是一个成天玩泥巴的孩子。
它的尾巴扫过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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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却用自己的脸替他
重演旧事——莫非像他的
秃顶和打鼾一样作为遗产,
而我必须成为孝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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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窗,我终于认出那座
梦中之城,与我的居住地如此
相似:星空般璀璨,却又
空无一人,像提前的宵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