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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第一次读《张居正》这部书,是为了读张居正这个人。

张居正或许是历史上争议最多的人物之一,不仅是因为功与过,还因为其性格的复杂。一方面他毅然以一身担当天下安危,任劳任怨,不疑不布,扶危定倾。另一方面他威福自擅,表里不一,以传统的眼光来看又是一个道德并不高尚的权臣。他生前位极人臣,权威甚至盖过了年幼的皇帝,死后却惨遭清算,自己更是差点儿被开棺戮尸。更为复杂的是他所处的时代,一方面是积弱已深的军事财政等方面的弊病,另一方面是在明朝建立之初就留下的制度暗伤。万历朝是一个复杂的朝代,它既有中兴之象,但同时它却又是明朝衰败的开端。《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张居正

所以在这么一个时代刻画这么一个复杂的人物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以往的描写中很多内容片面的突出张居正的功业,在一部分夺人眼球的描述中又对张居正极尽贬低。很多描写不是不够生动,而是不够鲜活,它们大多数少了作为一个人应有的理想与现实的复杂性。

熊召政的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中的形象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其通过一系列的情节安排突出了张居正的谋略,在人物的安排中又烘托出了张居正作为人的爱憎。小说人物要有血肉,《张居正》用一部四卷的书写出了张居正的复杂,在情节上循序渐进,在刻画上水到渠成。我对张居正性格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也都几乎来自这部书。

《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张居正》共四卷,这四卷是张居正从位居首辅到身败名裂的四个阶段。在这四卷中有张居正深居幕后的运筹帷幄,有张居正一步步推行改革的谋划,有其振作有为的功劳,有其身败之后的衰叹,爱憎、刚愎、练达等等穿插其中。所以我们也将从这四卷入手来了解书中的张居正。

木兰歌

世上事一半儿荒唐一半儿险恶,皇城中尔虞我诈,衙门内铁马金戈。羽扇纶巾,说是些大儒大雅,却为何我揪着你,你撕着我,制陷阱、使绊子,一个比一个更利索。呜呼!今日里拳头上跑马抖威风,到明日败走麦城,只落得形影相吊英雄泪滂沱。只可叹,荣辱兴衰转瞬间。天涯孤旅,古道悲风。都在唱那一个字:错!错!!错!!!

在《木兰歌》一卷中,作者着力描述的其实不是张居正,而是当时吏治的腐败、国库的亏空、匪患的危机以及时任内阁首辅——高拱。第一卷中,对张居正的印象只能从几处对话、几个事件中得到印证。他藏在幕后,对时局有着清醒的认识。他站在台前,表现出的却又是圆通甚至逢迎。《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高拱

有一个细节——高拱与张居正在东暖阁值房内等待皇上召见,火者为二位阁臣安排了茶点,饥肠辘辘的高拱因为瓷器上的春宫图而难以下咽大发雷霆,但一边的张居正却吃的津津有味。

“皇上吃得下,我们作大臣的,焉有吃不下之理。”张居正说着,又伸筷子夹了桌子上的一块枣泥糕送到口中。

张居正不是不知道所谓的“致君尧舜上”的大臣的气节,自幼便被称为神童又在翰林院研究典籍多年的他当然明白臣子的责任。但是,他更大的愿望是整顿俗弊、一匡天下。他明白此刻的形势,依靠一个长期沉溺于酒色而又即将日薄西山的皇帝对国事国家其实是一种更大的危害,即使隆庆有忠于他的名相高拱。但高拱毕竟不是他张居正,高拱有治理国家的才能与能力,可他还是没有对一些所谓的祖制与俗弊狠下心来,或者说是高拱狠不下心来。张居正为官多年,他认为自己发现了大明衰弱的根源,他已明白,对时弊进行缝缝补补的干预,官场的反应与弹性只会越来越小,到最后又于事无补。他明白,他张居正要进行一次官员、经济、军事等制度的大变革。那么,他为什么不用暂时的忍辱负重换取一个可以让他一展宏图的地位呢。

但是他心中是有着他的良知的,他可以为了抱负殚精竭虑,但是他却不能为此不择手段。出于对事体的担忧他让李义河秘密会见殷正茂,之后他勾结冯保拿到了首辅的位子后却又在宣武门外为曾经的阁老高拱送别。他手里拿着扳倒高拱最大的杀器——李延为其座主高拱购置的田契,还有接受李延贿赂的官员名录。但是他张居正却亲手在宣武门外将它送还高拱,一方面他希望曾经的首辅致仕后用这田契一洗清贫,另一方面他是在向曾经的挚友表明心迹。长亭践行、玉女悲歌,他张居正对不起高拱,但他要做到仁至义尽。

《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木兰歌》结尾处尤其感人,高拱走了,属于张居正的时代来临了——

“好哇,证据都捏在手上了,你想要怎样?”高拱色厉内荏地问。

“并不想怎样,原物奉还而已。”

说罢,张居正已是闪身出门,高拱追到门口,喊道:“叔大,你等等,你……”
张居正回转身来一揖,说道:“元老,我俩就此别过,惟愿你旅途保重,早日平安抵家。”
听着张居正噔噔噔脚步走远,余恨未消的高拱狠狠啐了一口,把那三张纸撕得粉碎。

水龙吟

高拱走了,张居正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此时的大明王朝国库空虚、财源枯竭,政府捉襟见肘,户部甚至连在京官员的月俸银也无处发放。沧海横流,但是属于张居正的十年开始了

《水龙吟》一卷的主线是政府财政危机下的胡椒苏木折俸而引发的争斗。在危机四伏中张居正想尽办法弥补亏空稳定时局,另一方面张居正也开始了自己重振朝纲、力挽颓政的布局,在胡椒苏木折俸闹的愈演愈烈的背后,其实是张居正开始吏治革新的第一步——京察所引起的恐慌。

当制度的弊病成为官员们习以为常甚至赖以为生的习惯时,对官员的治理整顿一定会成为人人自危的利益集体声讨的对象。所以新首辅的上任往往会为了平稳过度和稳定朝局与文官们达成某种平衡。但是张居正不愿也不能这么做,他隐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此时的一展宏图吗,所以他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安排京察来对官员做一个大的调整与变动。京察的后果张居正是明白的,但是他深明改革的迫切性,他也清楚他不能一个人来应对官员们指槐骂桑般的抗议。所以他一面奉承司礼掌印太监冯保,一面迎合此时的实际掌权者李太后。

《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接了冯保的话头,他答道:“冯公公,仆初为首辅,许多事考虑不周,太后与皇上处有何思量,还望公公能预通声气。”
“嗨,你这话一说,反把我老朽当外人了,”冯保仿佛要大笑,又强忍着,肩膀一耸一耸的,手指着乾清宫的方向,说道,“张先生你放心,宫里头的事,咱包了。”
“仆这就多谢了。”

另一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他拜见三朝元老杨博,得到了理解与支持还有对京察的承诺。他安排自己的管家游七交好京城大财主郝一标,目的是希望他能帮助收购胡椒苏木,以此来缓解官员们的愤怒,因为张居正明白大明朝的管理也必须依靠这些官员,即使这些自诩清高的官员并不买账,即使他自己不得不牺牲原则今后用自己的职权给郝一标好处,但是他不能不这么做。他是务实的人,他知道能用圣贤的思想来约束官员,却不能单单用圣贤的思想来指导行政。于是在张居正的帮助下,两宫太后有了不合礼制的尊号,成为冯保干儿子的胡自皋得到了两淮盐运使的肥缺。

但是张居正毕竟是受过圣贤教化的人,但在其权威尚未完全树立之前,他只能将最复杂的一面展露出来,他做的事有好有坏是因为此时他相信暂时的让步是为了今后政策的顺利推进,如果能够扶危定倾,那么自己又为何拘泥于爱惜羽毛。

《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月满中天、芳香满庭,广西捷报传来,胡椒苏木的闹剧即将结束,此时踌躇满志准备与家人赏月中秋的张居正听到徐爵的消息,他的内心闪过了一些情绪。

言未毕而徐爵已抬脚进门,也不及寒暄,徐爵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今天上午公祭时的那场大火,是冯保指使东厂特务混在人群中暗地点燃的。
张居正顿时愣了,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徐爵啥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老爷!”
游七轻喊一声把他惊醒,他扭头问道:“你有何事?”
“后花园中的茶点已摆好,夫人已经入座了。”
张居正烦躁地一挥手,嘴中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撤了!”

张居正得到了皇室与司礼监的支持,最终也正是由于冯保与李太后的帮助,万历新政开始了。

金缕曲

强国要先富国,而富国的关键只有四个字——开源节流。所以张居正开始了赋税制度的改革。张居正很清楚改革赋税所引出的最大问题不是收税本身,而是对施政过程中颓败的吏治与既得利益的皇亲豪强进行惩处的步步维艰。张居正的苦心经营开始了,在积弱已深之中他不得不法峻义薄,用铁腕手段疏通新政的障碍。张居正失败的最大伏笔也开始悄悄地在锐意革新中浮现——他太想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国家了,甚至为了继续新政的施行放弃为已死的父亲丁忧守制。

推行改革需要不同于清流的官员,在张居正眼中他需要的是循吏。因此“宁用循吏,勿用清流”成为了张居正选拔人才的标准,这其中刻画最为深刻的就是被张居正破格提拔并被委以重任的金学曾。自古做能吏就是苦差事,因为圣贤教化、清流习气都使得官场推崇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官员,但是现实问题的复杂难免造成多方的利益冲突,案牍公文毕竟不是之乎者也。所以在用人上,张居正要退掉那些好好先生。于是在如火如荼的改革中,考成法诞生了。张居正从京察开始一步步的肃清吏治,到此终于在制度上得到了革新。

《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在对任事官员任命的同时,对开源节流四个字的践行也步步紧跟。为了帮助户部解决财政困难,张居正甚至针对对织造局龙袍用银一案削减皇帝的开支。在此途中他不得不逢迎李贵妃的好恶并安抚冯保。在对子粒田的稽查中,他开始对贵戚豪强进行打压,即使在此之中牵扯到了他自己的家人。多方的利益需要他去权衡,有时为了不牵连自己维持政局稳定,他不得不借刀杀人。

“说得好,”张居正击节赞道,“但要记住,三军夺帅只是匹夫之勇。”
“你的意思是?”
“对冯保,只能施以羁縻之法,一方面要笼络他,另一方面,还得牵制他。”
“这多累啊!”
“惟其累,才有乐趣嘛,不然,老子为何要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呢。”

一次与皇帝的对话中,年幼的万历对诗词歌赋产生了兴趣而请教“张先生”,张居正不仅没有给万历以引导,反而严词反对小皇帝的要求并希望他致力于学习经世的学问。言辞迫切之中何尝不是张居正对年幼皇帝的憧憬。张居正虽然在未来的万历眼中表里不一,但是张居正对皇帝永远是严格教导的一面,在我看来他也一直将万历皇帝看做自己事业的接班人《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未来的万历皇帝

最后,新政中最大的变故突然之间出现了,这次冲突直接造成了明代史上最著名的事件之一——张居正夺情。关于夺情中的曲折与复杂的利害关系我们不在赘述。但是无论是本书中还是我对张居正的理解,有一点必须承认——夺情是实际是张居正自己的需要。国家的新局面即将打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而树立起的权威,都让他在亲情之间做了一次抉择。即使被认为是贪恋禄位,即使是被他自己所倚重的官员所唾弃,他张居正也要让新政继续下去,在这之中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冯保答应一声,亲自下楼传旨.刚走出门,朱翊钧又喊住他,狠狠地说:
“你将朕的话传给各衙门,邹元标之后,有谁再敢反对朕的夺情之旨,杀无赦!”

火凤凰

江陵殚精毕智,勤劳于国家,阴祸机深,结怨于上下。当其柄政,举朝争颂其功而不敢言其过,今日既败,举朝争索其罪而不敢言其功,皆非情实也。

这是左谕德于慎行在张居正死后遭清算时所说的一段话。

《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张居正的改革带来了万历初年的新气象与暂时的中兴,在其经过夺情之后他更是达到人臣之极,他的权威甚至盖过了已经长大的皇帝。臣不密则失身,位极人臣的张居正难免会有些忘乎所以,因为他也是一个人。在其南归葬父途中,他所享受的待遇已相当于皇帝,他的爱将戚继光甚至派一百名鸟铣手作为前导以壮声威,沿途各路官员奉承迎接,其声势之显赫自古未有。为了阻止清流的空谈误国,他利用关系扼死何心隐,在局势之中他的这个判断其实并不高明,方法也实在欠妥。在与皇帝的相处中,他也忽略了太多皇帝的感受,威福自擅之罪实已有之。

但是张居正也还是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所造成的影响的。在其患病后与冯保的对话中可见一二:

“这个不谷知道。孟子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我任首辅十年,得罪的几乎全都是王公大臣。上任之初,不谷就想到过与巨室作对的种种结局,就曾说过‘虽万箭攒体亦不足畏’的话:也许,此言或成谶语。”

张居正不是不懂得谋身,而是在他的改革中他知道他不能也不屑于谋身

万历十年六月,张居正病逝。书中特别描写了他的弥留之际:

太医不停地转动着银针,生怕张居正断气儿。许是回光返照,张居正吐字竟清晰起来,也能成篇讲话,他说道:“告诉皇上,不能只听各府衙门的奏折,如今的官员,弄虚头说假话的太多,应该让吏部与户部,会同通政司三个衙门,委派官员下去查访。”
“张先生放心,老夫一回去就禀告皇上。”
“还有,大名、真定等府的官员隐匿灾情不报,……”
“好像皇上准奏了。”
“不能说好像,我希望知道确切的消息。”

我读张居正,至此感慨不已。

数月之后,对万历首辅张居正的清算开始了,张居正结局凄凉,褫夺谥号,收回浩赠,张家被抄,爱子自尽,张居正之坟冢也被毁坏。《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张居正墓

万历十一年六月十一日,也就是张居正一周年忌日的这一天,薄暮时分,张居正平日儿女情长的慰藉——玉娘,千里迢迢特意赶来江陵谒墓。对张先生的祭奠都在这一曲《火凤凰》之中。

先生既是火凤凰,又何必
在这尘嚣浊世争短长?

二十年前,不谷曾有一宏愿,愿以其身为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垢秽之,吾无间焉。有欲割取吾耳口鼻者,吾亦欢喜施与。
——万历元年答阅边总督吴尧山
天下事,非一手一足之力。仆不顾破家沉族以徇公家之务,而一时士大夫不肯为之分谤任怨,以图共济,将奈何哉?计独有力竭行之而死已矣!
——万历五年答总宪李渐庵论驿递
既以忘家殉国,遑恤其他!虽机阱满前,众镞攒体,不之畏也。如是,才可建立国事。
——万历六年答词道林按院
不谷弃家忘躯以殉国家之事,而议者犹或非之,然不谷持之愈力,略不少回。故得失毁誉关头打不破,天下事断无可为。
——万历八年答学院李公

结语

朱东润先生在《张居正大传》的序中写道:中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虽多,但是像居正那样划时代的人物,实在数不上几个。

《张居正》:驱马一去不复顾,回头却笑尘中人

张居正是一个复杂的人,他不怕危险、不惧威胁,可是他同时却也独断专行、表里不一。从《木兰歌》到《火凤凰》这几点都偶有体现,或许这才是一个大政治家,一个双面的英雄

我读小说时常强调这种复杂,在生活中,这种复杂更多的是一种平常。

世间已无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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