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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的婴宁在《红楼梦》的”惊鸿影”

《聊斋志异》和《红楼梦》都是中国古代小说中的杰出作品。从中国文学的浩瀚星河中可以发现,任何文学作品的产生,其思想、语言、结构等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前代作品的影响,从前代的优秀作品中汲取养分、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推陈出新,从而创造出更高的辉煌成果。《红楼梦》就是这样一部集大成的伟大著作,其中所展现的对历代文学以及各文体的继承不胜枚举。本文主要探讨《聊斋志异》中著名短篇小说《婴宁》在《红楼梦》中所展现出的若隐若现的惊鸿照影。

《聊斋志异》的婴宁在《红楼梦》的"惊鸿影"

《婴宁》”以笑立胎,以花为眼”,主人公婴宁是一个天真活泼、明媚自然的人物形象,她爱花爱笑,自小为狐母所生,鬼母所养,生活在幽静远人的山谷之中。书生王子服在上元节偶遇婴宁,对其一见倾心,辗转找到婴宁后发现她是一个极其爱花爱笑的女子,王子服将其带回家中,二人结为夫妇。有一邻人对婴宁不怀好意,婴宁用自己诡异的方法惩罚了他,险些招致祸患,受到王母谴责,从此不再笑了。那么,婴宁的形象在《红楼梦》中有哪些影子呢?

一、爱花

在《聊斋志异》和《红楼梦》中,花不单单用来描绘景色、装点环境,也为人物形象的描摹做出贡献。

婴宁爱花成癖,她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时便是手执梅花;王子服在山中寻到她时,她拿着杏花;与王子服相见,心中却惦念着碧桃是否开了,之后甚至为了购买花种不惜”典窃金钗”。

婴宁的爱花成痴既从侧面反映出她貌美绝伦的形象,又体现出她对世界美好事物最纯洁的向往。《婴宁》以花贯穿全篇,托花寓意,这散发着花香的高雅情思洗去世俗尘杂,带给读者美的享受。

写女子的作品中大多会写花,以香花喻美人成为众多文学作品中心照不宣的意象。《红楼梦》这部描绘诸多女子的旷世奇作,自然不会少了女子与花的互动。黛玉葬花,落红阵阵,凄美无比;湘云醉眠,芍药花飞,红香散乱;宝琴捧梅,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聊斋志异》的婴宁在《红楼梦》的"惊鸿影"

《红楼梦》中的女子如花一般明艳绚烂,而璀璨的时间也同花期一般短暂,这一出”悲金悼玉”的悲剧正是把最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也正如王国维所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二、爱笑

婴宁的一大特点就是爱笑,原文中写到:

“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莲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

仅婴宁与王子服相见这一小段中,作者描述了婴宁的八次笑,而且笑声各有不同,有远处传来的笑、嗤嗤地笑、掩口而笑、忍笑、大笑等各种形态,这些描写未用一字修饰,便把婴宁的性格、形态、表情都描绘出来,人物音容笑貌如在目前。

《红楼梦》中对”笑”的描写似乎继承了蒲松龄的笔法,并且更加出神入化。写凤姐初见林黛玉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笑声加一句”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便把王熙凤开朗直爽、八面玲珑的形象刻画出来。更有刘姥姥进大观园出丑时,作者对众人笑态各异的描写:

“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史湘云撑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嗳哟,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

《聊斋志异》中写婴宁一个人的百般笑态,《红楼梦》中写众人的笑态各异,都没有单一重复之笔,并且都有笑中含泪的心酸。婴宁由笑—不笑—哭泣,象征在封建观念的制约下,自由的理想被束缚,原始的纯真被湮灭。而《红楼梦》中众人的欢欣笑态背后同样也隐藏着悲辛和血泪,隐藏着贫富悬殊的哀叹以及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贾府的悲剧。

憨痴

婴宁的一大特点就是憨痴,在原著中提到:

“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也。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

婴宁早期在山间的生活无忧无虑,远离世俗尘扰,心中只有花和快乐,自然与一般女子不同。她自由随性、不懂世事,代表了人性的本真。《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中写道:”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撄”是”扰乱”之意,”撄宁”就是不受外界的纷扰并保持宁静的心境。婴宁人如其名,在纷纷扰扰的世间保持着纯朴和宁静。看似憨痴,实则韬光养晦、大智若愚。

《聊斋志异》的婴宁在《红楼梦》的"惊鸿影"

《红楼梦中》所刻画的痴女子数不胜数,在章回目录重点突出的痴女子就有”痴女儿遗帕惹相思”,”痴情女情重愈斟情”,”龄官画蔷痴及局外”,”慈姨妈爱语慰痴颦”,”憨湘云醉眠芍药裀”,”痴丫头误拾绣春囊”等等。《红楼梦》中的女子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特点,而她们的共同点都逃不过一个”痴”字,这一”痴”字是众多女子在人世间的执著与迷惘,也是她们的纯情与善良。

三、狡黠

《聊斋志异》中的婴宁不是单一的脸谱化形象,而是具有多样化的性格形象,蒲松龄把一个真实的、丰盈的人物形象展示在读者面前。前面提到婴宁性格有憨痴的特点,而在小说的后半部分所发生的的一件小事,展现出婴宁狡黠的一面:

王家的邻居看见婴宁,神魂颠倒。婴宁没有回避反而笑了起来,指了指墙底,邻人以为那是婴宁暗示约会的地方,天黑便去了墙脚下,看见婴宁在那里立马扑上去,结果身体像被锥子扎了似的钻心疼痛。邻人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婴宁,而是一根枯木,枯木上有一个洞,洞内有只大蝎子。邻家父亲把儿子背回家里,结果那人半夜就死去了。

《聊斋志异》的婴宁在《红楼梦》的"惊鸿影"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婴宁性格中狡黠的一面,婴宁并不是人,她身上就一定有着与普通女子截然不同的特质,在处理”邻人觊觎”这一问题上,婴宁的手段狡猾而毒辣,把坏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这正表现出她作为狐女的本质,而邻人也是可恨可悲可叹!

《红楼梦》中的王熙凤也同样遇到过被心怀不轨之徒觊觎的事情,而凤姐周详缜密地策划了一连串事件把贾瑞玩弄于鼓掌之中。王熙凤发现贾瑞垂涎她的美色,先是屡次戏弄,见其不改,于是设计半夜将贾瑞骗到胡同里吹了一夜冷风,天将亮时又派遣贾蓉等前去捉弄,浇了他一头粪水。贾瑞狼狈逃回,被祖父抓住一夜未归,在院子里挨打,再加上受了风寒便一病不起。最后因贪看云游老道所赠的”风月鉴”的正面,而撒手人寰。

凤姐惩治贾瑞的故事,虽没有婴宁那般魔幻,却有着与婴宁同样的狡猾,在面临威胁的情况下,处于弱势的女性利用自己的力量奋起反抗、勇敢地保护自己,对丑恶事物进行无情的鞭挞。

四、居住环境

婴宁与林黛玉的居住环境十分相似,《婴宁》中写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绿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是园亭,不敢遽入”

婴宁住在一片幽僻宁静的山间村落中,舍宅之中修竹绿柳、桃繁杏茂。寥寥数语既描绘出幽深谲诡的环境,又表现出婴宁温雅恬静的气质,使人读之,神思向往。

《聊斋志异》的婴宁在《红楼梦》的"惊鸿影"

黛玉的居住地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原著中第一次对潇湘馆的描写:

“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众人都道:’好个所在!’于是大家进入,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间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从里间房内又得一小门,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就连挑剔的贾政也说:”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可见真是个幽静闲雅的好所在,仿佛魏晋遗风。

婴宁处有”野鸟格磔其中”,黛玉处也有一片生机,自然活泼的景象,林黛玉在《红楼梦》第二十七回中吩咐紫鹃”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可见婴宁和黛玉都有一颗爱护自然、热爱生活的心。

黛玉居所与婴宁宅舍,都有清静远人、柳暗花明、修竹林立、亲近自然的特点,可用四字概括,即“清、幽、雅、静”,所谓“清”是远离世俗的清爽,”幽”是或明或暗的深邃,”雅”是繁花点缀的精致,”静”是贴近自然的温情。

《聊斋志异》的婴宁与《红楼梦》的诸多女性形象,体现了清代小说对女性形象的突破以及对女性的关注。她们天真洒脱,率性浪漫,具有最本真的人性美,然而现实却把她们的美好加以禁锢,形成了追求美好人性与封建社会的矛盾,她们的悲剧性结局也体现了作家理想的幻灭。两位作家都以最浪漫的笔法描绘最残酷的现实,借着柔弱温雅的女性形象发出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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