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按：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冯至是最具有独创性的诗人之一。曾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蛇》所表现的也就是对于爱情的渴望；然而却写的那样不落常套，那样有色彩。全诗沉重而不压抑，忧郁而不呆板，感情表现得细腻入微。全诗通过具象的方式，试图把握变动不居的世界和思想，这样隽永的形而上思考，离开当时的语境，今天读来仍然富有感染力。
蛇
冯至
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
冰冷地没有言语──
姑娘，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莫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
它在想着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光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潜潜走过；
为我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冯至（1905～1993），原名冯承植，字君培。现代诗人、翻译家、教授。直隶涿州（今河北涿县）人。1923年夏，冯至参加了浅草社。后来，《浅草》成员四散，他又和友人陈翔鹤、陈炜谟在京组织沉钟社。鲁迅曾指出，这是“中国的最坚韧、最诚实、挣扎得最久的团体。”1927年4月他出版第一部诗集《昨日之歌》，1929年8月出版第二部诗集《北游及其他》，记录自己大学毕业后的哈尔滨教书生活。1930年又与废名合编《骆驼草》周刊。1941年创作了一组后来结集为《十四行集》的诗作，影响甚大。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冯至是最具有独创性的诗人之一。曾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其创作具有广泛的中西方文学文化背景，而且由于作家追求的不同，其创作始终与世俗和喧嚣无缘。其创作一开始便坚守自己单独的“高贵和洁白”，“静默”和“渺小”。因此，人们对其诗歌创作的认识，也有一个不断理解和接受的过程。
冯至的第一个集子《昨日之歌》，写于1921至1926年，这些诗歌几乎不加修饰，却极具感染力，奠定了冯至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地位。冯至和同时代的郭沫若、湖畔诗人、李金发等人的风格不同，他的诗歌中充满奇妙的想象，比喻和象征手法，抒情和叙事的结合等，透露出严肃执着的人生态度。他的第二个集子是《北游及其他》，这是对他在离开亲人和朋友奔赴哈尔滨孤寂生活的写照和反映，较之以前的一些诗篇，这个集子中悲伤的色彩更见浓重。1930年，《骆驼草》创刊，冯至在这一期刊上发表了一批诗文，据冯至自己回忆，“这些诗情绪低沉，反映我的思想和创作在这时都陷入了危机”。总的来说这些诗风格趋于清淡。1935年，从德国留学回国的冯至开始创作后来为他带来巨大声誉的《十四行集》，这是他创作第二个阶段的标志。这一时期的冯至在思想和精神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是一个在十年痛苦的追寻中终于重新发现了自我的，更加丰富、坚韧的冯至。
冯至的《蛇》收于他的第一本诗集《昨日之歌》，这无疑是一首杰作。何其芳这样评价它：“《蛇》所表现的也就是对于爱情的渴望；然而却写的那样不落常套，那样有色彩。”香港司马长风先生称它为冯至抒情诗的代表作。
诗歌一开篇，把寂寞比喻成一条蛇。寂寞原本是抽象的东西，而“蛇”则是一个具体的事物。五四时期的文人多接受过外来文化的影响和熏陶，冯至则更多地受到德国浪漫派的影响。据他回忆，《蛇》的创作就曾受到毕亚兹莱版画的影响。这样的比喻使得“寂寞”变得具象化，诗歌一开始就充满了画面感和形象感。进一步看，蛇，自古以来在人们心中就没什么美好的映象，甚至可以说它总笼罩着一股妖异之气。诗人冯至以“不要悚惧”一改了读者心中蛇的原型，通过蛇这意象，让诗歌达到了轻灵中透出忧伤的至情至性的效果。值得注意的是，冯至笔下的“蛇”不是那种昙花一现的单独意象，而是贯串全诗的中心意象或整体意象，正象蛇会潜行游见一样。“它是我忠诚的伴侣”，“它月光一般地轻轻地”，这些比喻使得“蛇”的形象一反常态，变得温暖而可爱。
那么，是什么样的情绪和感受，使得诗人冯至以这样独特的方式表达寂寞？或者说，冯至“蛇”的意象的有何思想内涵？我们可以把目光转到诗人生活的那个时代，这首诗写于一九二六年，那是一个动荡变革的时代。在“五四”春潮冲击下觉醒起来的年青人，其心境大抵如鲁迅所说是“热烈而悲凉”的。挣脱封建藩篱的热烈愿望和现实浓重的黑暗交织在一起，使萌发了爱情或者对爱情抱有热烈憧憬但尚难以体验到幸福、深厚爱情的人往往产生一种倡郁、寂寞和怅惘的情绪。正如马克思所言，当旧制度本身还相信自己的合理性的时候, 它的历史是悲剧性的。《蛇》这首抒情短诗所表现的, 正是对于爱情的渴望。它相当细腻逼真地传达出年青人在渴望爱情时心灵上难握的寂寞和难耐的相思，整首诗氯氰着一种低徊孤寂情绪氛围。
《蛇》也十分注意色调的选用。一方面是“长蛇”、“冰冷”、“乌丝”、“月光”这样一些冷色调的意象；另一方面，又有“热烈”、“茂密”等极富生命力的词，并以“绯红的花朵”提携和结束全诗，色调和感情色彩的鲜明对比成为一种特别的张力和意味，全诗沉重而不压抑，忧郁而不呆板，感情表现得细腻入微。全诗通过具象的方式，试图把握变动不居的世界和思想，这样隽永的形而上思考，离开当时的语境，今天读来仍然富有感染力。
最后，我们再来看一下诗的内在结构，很显然，这首诗的结构大大迥异于郭沫若热情奔放的自由体诗《女神》。冯至抒情诗的最大特色正是处处表现出艺术的节制，他的诗以富于想象而又讲求艺术的节制见长，可以说是继承了郭沫若的长处而又克服了其缺点。在《蛇》中，冯至并未把内心炽热的感情直接倾泻出来，而是选择把抽象的东西具象化，在简单的叙述节奏中娓娓道来，既亲切又新奇。全诗以四分句为一组，三组皆以几近相同的字数组成十二分句，采取了半格律体，诗行大体整齐，大致押韵，呈现为一种整饬、有节度的美。
鲁迅先生是在论说“第一个文学十年”的小说时，顺便提到冯至作为诗人的文学史地位的：“连后来是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冯至，也曾发表他幽婉的名篇。”后来的研究者就从鲁迅这一评价来界定冯至早期抒情诗的风格，称冯至为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婉约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