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别人嘲笑你，你可以怜悯他；
如果你嘲笑他，你决不可自恕。
如果别人伤害你，你可以忘掉它；
但如果你伤害了他，你要永远记住。
实际上别人就是最敏感的你，依附在另一个躯壳上。”
——纪伯伦
又到一个六月，隐隐埋在云下的燥热，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蒸腾，不免思绪万千。
于是这个冥冥中似宿命般，生于六月，又死于六月的”无赖”文人，那个被大家理解为极致之”丧”的太宰治，不免被再一次想起。
1909年6月，大地主政商之家出生的这个不起眼的”老十”，瘦瘦小小的他，尽管衣食无忧，但被父母忽略，连喂养都交给姨妈和保姆负责的幼年。
在”贵族式”的大家庭森严的教育下，那种被始终束缚的疏离感，那种被隔离般的孤独感，就不免在幼小的太宰治身上种下一颗对”感情”缺乏一种正常共感的”种子”。
就像那句著名的话：
“幸运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治愈童年。”
一样，看似优渥的”幸福大家庭”生活，给他带来的却是无尽的”疑惑”，以及随着日渐年长，经历世事之后的强烈自我否定怀疑：
“姐姐，我们有罪吗？生为贵族，只是我们的罪吗？”
于是年少的他，选择投身入”梦想”的文学世界，试图用属于自己的”革命”方式去减轻被自我认知认定的身上的”贵族原罪”。
但在那个”阶级”时代里，尽管随着”明治维新”的深入，在一定程度上让从前幕府根深蒂固的”四等级”观念有所动摇，但摇身一变成为”新式贵族”的大地主们，依然成为换汤不换药的”上位者”。
于是，在”运动”中屡屡碰壁，随着”偶像”自杀身亡的幻灭，都变得格格不入的太宰治，依然是那个“即使我再伪装出可怜相或者是笨拙的花招。在民众眼中，我仍然是讨厌的、古怪的公子哥。”第一次自杀未遂随之而来。
之后的人生，太宰治的做法就像是一种跟随世事的随波逐流，除了在文学世界的驰骋之外，更是希望在外部世界找到一些可以让自我得到”寄托”的东西，比如感情。
无奈，即便如此，努力挣扎活着的他，却始终得不到最想要的”爱”，于是一次殉情未遂，却害了情人，而另一次殉情未遂，却因此几乎破灭了他对”爱”的所有幻想，但至少仍有希冀：
“为了这个女人，后来我吃尽了苦头，但是，我还是不后悔和她结婚。”
但正如他最出名的《人间失格》里，那个被投射了自我影子的，一生”丧”到骨子里的叶藏一样，在那个”自传”般的故事中，让人读到总不免联想起太宰治本人短短一生，却累积了高达四次的自杀未遂，最终在39岁那年的六月，自杀身亡的相似落幕。
那个既是辩白也是无奈的”身不由己”的出生和此后人生，于太宰治而言，生在20世纪初的他，那个全世界正如火如荼铆足劲从蒸汽时代跨入新的电气时代的”大资本社会”里。
总是走在”前面”的内心精神世界，与外部总是千疮百孔的”落后”现实，不免让他”只能”以一种被后世总结为颓废与厌世般的”无赖”做派，好以对抗时代的残酷现实。
好在，许是天生好皮囊来带的”优越”，让他总是在最极致的时候因”美”被一次次拯救，就像进入而立之年的太宰治那次让他燃起爱与希望的短暂幸福家庭生活一样。
婚后育儿生活的顺遂让他的”世界”都开始明媚起来，于是有了最不”太宰治”的几篇对女生”贴心”的作品，其中尤以让他扬名确立地位，获得北村透谷奖的《女生徒》最为”阳光”。
那种对女生极致”贴心”的深刻之”懂”，就像一个感同身受但又冷眼旁观静静剖析你，让你不免背脊发凉般战栗的”闺蜜”，说不清道不明的不仅是那种声临其境的真实感，更是那种细腻到直刺内心的”直面”之感。
更是一种延伸到对”美好生活”定义与”未来”的深刻探讨：
何为现实的”美好生活”？（世俗标准的适应与驳斥。）
较之现在，未来会更好？亦或更不幸？
敏感而懦弱自卑的”我”，在”美好”地生活
时代里的”边缘人”在挣扎
1939年，30岁的太宰治在好友的撮合下和教师石原美知子结婚，而当年发表的《女生徒》，拿下大奖，也一举让他在文坛上扬名并确立应有的”地位”。
虽然这个故事很简单，或者说这个根本称不上”故事”的短篇，事实上就像一篇篇连绵不绝的”私密”心理描绘图一般，透着些许意识流的拼凑感。
只是把一个女生（准确来说的本意，应该是”女生徒”大致等同于”女学生”的意思。）在这个充满战争阴霾下的”军国男性”社会里，那种被整体扭曲的道德体系的崩溃，人们情绪陷入无尽的消极而绝望中的敏感、懦弱、卑微、隐忍与羞耻等情绪全部摊开。
从而试图以对自己内心尚存的善良而”纯粹坦诚”之微弱的光，去引导现在的自我，去重新诠释何为”美好生活”。
很多时候，后世的人们喜欢把如太宰治般，在战时，战后以消极和绝望般”厌世”以抵抗这个虚伪社会的文人们，总结为贬义的颓废”无赖派”。
但殊不知，在那个充斥着”天皇至上”的伪善时代里，战前气焰高涨的”保守分子”居然只需要披上越俎代庖的民主主义外衣，就可以打着”正义”的旗帜，代表所有人对”别国”极尽伤害。
而战时，那些顺应”命运”为疯狂的军国主义摇旗呐喊的人们，却在战后摇身一变，居然去占据”高点”，却冠冕堂皇地成为了自由民族主义的进步人士。
而心中始终存有”理想”的太宰治是不忿的，是纯粹而坦诚的，他试图用自己的笔，狠狠揭开他们伪善的面孔，于是在《家庭的幸福》里写道：
“记着，我最痛恨肮脏的欺骗了，你们根本就是在轻视我们，你以为说些不疼不痒、不负责任的话就能安慰所有民众，让他们心悦诚服了吗？”
于是在《女生徒》的描绘里，那个在父亲过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我”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与内心里的想法是截然相反的，却也是无奈隐忍着难以冲破的。
就像太宰治巧妙地在故事里融入的男性间接叙述视角一样，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异性的旁观者是最能看”清”所有的，在那个被男性主导的社会里，他们的审视就是所谓的”主流的规则与秩序”。
于是，本就内心敏感，性格显得懦弱自卑的”我”更是感到被这个社会无情”抛弃”，就像故事里一个”抢座”的小细节一样，即使被无视对待，好不容易在心里建设许久才鼓起勇气说着：”对不起，这个…是我先找到的座位……”的”我”，最后还是回到那个因无法效仿样板而”整日蜷缩着，涕泗横流”地的卑微的样子里。
如”女生徒”般的女生们，在这个时代里，那些敏感的小心思都被这个巨大的社会碾压到角落，沦为”边缘人”，挣扎着以为是”美好生活”的现实，也只不过是永远逃离不开的”秩序牢笼”。
但或许，天生敏感的女生们，也会用自己绝望背后的微弱”发现”去希冀未来的美好，比如：
“‘我好爱这个世界！’我热泪盈眶地想。
注视着天空，天空慢慢改变，渐渐变成了青色。我不停地叹息…就在这时，树叶、草变得透明，他们的美丽被隐藏，于是我低下轻触草地。就这么美丽地活下去……”
内心的咆哮与不能说的话
“贴心”的”懂”，亦是冰冷的深入人心
1937年，太宰治的第二次殉情未遂，那个被他感叹”受尽折磨，但不后悔”的初代，还是与他分离了。
不到两年，就新婚的他，就像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必然走向”平和”选择担负起丈夫，父亲的责任的男人一样，他勇敢地进入了人生的新阶段，去享受一段充满希望与爱的”美好生活”。
于是在《女生徒》里的笔力呈现，才会显得有那么一丝细腻到柔软的温情之感，就像故事里”我”觉得眼镜是怪物，于是：
“我喜欢摘掉眼镜，朝远处眺望，此时整个世界都变得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就像西洋镜里的世界一般，非常美。所有的浊物一概看不见，只有庞大的物体，鲜艳、强烈的色块和光线映入眼帘。”
而现实是，一旦戴上眼镜后的自己，就被束缚在那个”世俗秩序”的，不会争执，没有粗言恶语，只能小心翼翼相互”敬畏”着保持距离的”真实”世界里，好以维持被世人期望的”我”的模范女生的样子。
然而，”我”的内心世界却决然不同，会批判，会细致地觉察到外部世界的扭曲与虚伪，那些宗教家、教育家、政治家和作家们的卖弄与”宣扬”，说到底不过是
“缺少谦逊；缺少独创性；一味模仿；缺少人类天性中应有的’爱’的意识；假装高雅，实际上一点也不高雅…….”
但这些内心深处的”清醒咆哮”，是现实里不能宣之于口的”真话”，就像”我”一般的女生们，即使知道什么才是应该去往的理想之所、什么才是自己所向往的，可以让自己很好地成熟的”美好”之所。
可是在那个时代里，一个”女生”想要通过自己的”生活”去实现的话，需要付出的代价与努力是不可想象的，亲人、爱人与友人几乎都会”身不由己”地成为深深的阻力。
就像故事里，父亲去世后，即使不喜欢也要加倍努力”帮人”的母亲一样，谨小慎微已经一点一点长在她的一路走来必须遵守的”秩序”里，顾忌别人的感受而忽略自我，已经成为一种可怕而悲凉的”本能”。
于是，或许是太宰治太懂这种感觉了，他作为一个在这个颓然社会里”清醒”的人，人生一路走来，其实就像是故事里的”我”一样，即使内心如何或有着积极的理想也好，或充斥着敏感而卑微的绝望也罢，都只敢，或者说只能在自我的内心精神世界里”咆哮”着，而无法在现实里呐喊。
不是不能，而是不行（无用）。
就像他无法忽视的贴心之懂的”本能”一样，这种力量的强大，人的意志是很难到根本无法控制的，一点一滴的种种事物被证实，累积之后的呈现，让他几乎绝望到发疯。
好在现实他终于有了一个”家”，妻子，儿女都有，那种对未来微光的希冀就像《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里的那句：
“我相信只有微光才能引导微光，也只有孤独的人才真正懂得给同样孤独的人带来勇气。”
于是《女生徒》想说的，或许就是让你珍惜眼前美好生活，并永远保持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走下去。
写在最后：
很难想象太宰治这么个男人会对女生的内心世界了解地如此透彻，就像住在里面的”人”一般，贴着心，一句一句剖析着他的”懂”，但正是如此会显得既有旁观者的冰冷，亦有”丧”到绝望后开了一朵花的温暖。
《女生徒》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