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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1951年,一个名叫切·格瓦拉的二十三岁年轻人踏上了环游拉美的路途,与他同行的是二十九岁的药剂师阿尔贝托·格拉纳多。这对好友在年轻时的这段不平凡的旅行,日后被拍成了电影《摩托日记》。但是在这个日后将成为世界共产主义、理想主义象征的年轻人的背包里,有这么一本并不起眼的笔记,上边记录了他最喜欢的诗人们的诗句,这其中有巴列霍、有聂鲁达,还有这么一个诗人——Basho(芭蕉)。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切格瓦拉路途中拍摄的照片

聂鲁达的大名不必再提,巴列霍更是逐渐成为西语诗歌中的名人,而“Basho”就是日本当之无愧的“俳圣”——松尾芭蕉。这个被称为“圣”的日本诗人与格瓦拉一样,在这个年纪就开始了旅行,但是不同于格瓦拉那辆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开往委内瑞拉的摩托车,芭蕉所凭借的只有竹杖芒鞋、蓑衣斗笠。

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他一生创作了一千多首俳句,从19岁歌咏立春开始,到51岁梦缠羁旅、逝于病榻。他的那些诗,从生活琐屑到旅途纪行、从风月山川到行路苦吟都别有一番情致与谐意,就个人而言,此中趣味与深意在我有限的阅读量中恐怕也只有东坡老杜能与之媲美,而欧美等诸国诗人因审美传统大相径庭,即使偶有佳作,也难在红尘白浪中陈述心志、吟咏性情。

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究其原因,俳句这种形式与日本传统的审美是分不开的,那些名词如物哀、幽玄、枯淡等等在俳句中几乎都有所体现,尤其是芭蕉诗中的静寂之美,更是俳句中的典范。这些美学的概念大多发源自禅宗,而日本的文学种种也可以说脱胎于中国,芭蕉的诗明显的受李杜与白香山的影响,甚至他自己也承认说:“尝李杜之心酒,啜寒山之法粥”,可见唐诗与禅宗对其影响,甚至有时候你能在他的诗中见到“猿声”、“捣衣”这种中国诗中常见的意象。所以我们品鉴起来,即使隔着翻译这层窗户纸,也往往能够体会到那种审美之美。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白居易,香山居士

这种审美是日本人特殊的纤细与敏感,还包含着那种对人生无常的态度。

但是这种特殊的审美,尤其是延伸到俳句中的那部分谐趣,在短短17个音节中往往太过简短、容易消逝,所以读这样一些一句话就可以说完的日本诗,与传统的诗歌相比总是显得不伦不类,而且由于翻译等诸多原因,这些诗读起来近乎白话,免不了“口水诗”的嫌疑、遭人戏谑。而日本的审美也大多追求一种恬淡,导致在很多人看来这些诗大部分寡淡而无深意。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樱花,日本审美的代表

这些指责不无道理,甚至很多俳句也确是如此,但是就我个人来说,钟鼓馔玉不足贵,倒是这些“萝卜青菜”尝起来别有“箪食瓢饮”之美,此中真味不足与外人道,但是偶尔闲暇之余、兴情所至,也忍不住说上几嘴、空发牢骚。

芭蕉的诗,最为经典、最被人所熟知的恐怕就是这首——古池/青蛙跃进/水之音(陈黎、张芬龄译本)。这首诗有何深意?或者说这首诗又为何有此盛名?古往今来,这首诗可能是所有俳句中最有名的一首,对这首诗的赞美不计其数,上世纪周作人更是翻译了这首俳句将其介绍给国人。

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这首诗没有深意,它表达的大概只有一种动与静之间的境界,喜欢这种趣味的人对此赞美有加,而对此微妙诗境荡不起心中涟漪的人,对这些诗也难有兴趣。事实上很多的俳句甚至是唐诗宋词都没有什么深意,除却辞藻与格律之外,剩下的大概只有此中真意。对于我来说,不怎么喜欢骈文艳歌,倒是对“欲辨忘言”的那种发源于生活的诗青睐有加。

这首诗也被译为如“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等,这些修饰词与动词的加入固然使原诗看起来更有味道,但是二者本是一首诗。一位姑娘有盛装修饰固然好看,但是其内在却不会因此而富有。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此中有真意

这大概也是我要说的,比如我们读杜甫那些名句如“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用白话来说也不过是蛱蝶穿花、蜻蜓点水的飞舞之状,如果失去了对仗与音韵,这些诗在很多人眼中难免黯然失色,诗中的音律等固然重要,它们也是审美的组成部分,但是如果我们仅把目光放在这些字眼身上,恐怕难以品出诗中苦涩或清香。

而这些俳句在翻译成白话的过程中,又不可避免的失去了其原有的音律,它所具有的大概只剩下作者对所咏之物的诚意。而好的诗其实不需要太多文字的点缀,中国诗的源头其实是朴素的,像“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这类诗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美感,跟当下这么多诗人的大作相比确如儿戏,但是它流传至今,我们所喜欢的大概这是因为这种朴素、诚意,还有对这种趣味的认同,而诗原本就是普通的,它不是什么高端的文字游戏,下里巴人也能歌咏,朴素之中也有真情。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鱼戏莲叶东

而唐诗以律诗作为取士的标准,是因为律诗便于考核与评价,但是真正好的诗人,他能在律诗原有的美感基础上,加入自己的创造。所以杜甫为律诗的集大成者,绝不是靠的表面的修饰,他还创造了一个诗的内在。而即使是以飘逸著称的李白,他诗中的美感也绝不是根植于句子的瑰丽。

当下的部分所谓传统文化与相关产品的爱好者,也大多流连于这些表面的肤浅而附庸风雅、多愁多病。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杜甫,沙暖睡鸳鸯

言归正传,这些俳句发源于生活,它本来就是一种对生活的情致,它的“季语”就是对自然的刻画。这些诗如果真求出了什么深意,大概也是读者的一厢情愿,诗人所企求的可能只是对一种态度的认同,而不是对这些意象意境的阐释。

像芭蕉的这些俳句——哎呀,幸好没事/昨天喝了/河豚汤;晨起雪纷纷/独嚼/鲑鱼干……。等等,这些诗其实永远得不到所有人的认同,但是喜欢它的人乐意将此称为诗,仅仅是因为这是一种生活的谐趣。而像苏东坡的“牛粪火中烧芋子,山人更吃懒残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与芭蕉的这些诗其实大同小异,能够感受到此中真味的人,自然对此感同身受。这是真正体验过逆旅人生的人,但是他们对生活愿意以诙谐相待。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川端康成:“凌晨四点,花未眠。”

所以难怪芭蕉有这样一首诗——欲知我俳句/秋风中/在路途上过几夜吧。

这种对生活的态度,发源于诗人的敏感与性情,而俳句也好在这里。所以木心说抱着原谅的心情去看这些日本味的诗,平静、恬淡。用木心的一首诗来说——也不知道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这就是“俳谐”的态度,诗人的性情,即使偶有苦吟,但是大体如此。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木心《杰克逊高地》——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皆可原谅

何处初冬阵雨?/僧人手提湿伞/信步返寺。芭蕉的这首俳句总让我想起宋朝志南和尚的这首诗:“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毛毛细雨、不寒柳风,这恰似俳句中的寂静与恬淡,但是能够“信步返寺”却是一番境界。也谈俳句,这些一句话就说完的“口水诗”究竟好在哪里?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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