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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目难忘诗歌 | 周瑟瑟《性本爱丘山》

小编按:多年前,读过周瑟瑟诗集《中关村的乌鸦》。其诗敏感,嬉皮,语言有突破力。他的艺术视域开阔,能迅速进入主题,开掘同一题材中被忽视、冷落的部分,而且使之有神奇的艺术效果。他的诗中,有一种无法回避的生涩感,有一种只有经过磨擦才能进入其中的关键性的环节,而这一环节,正是一个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人必备的素质。

性本爱丘山

周瑟瑟

这一生我爱过很多东西

小时候爱拖拉机

它的样子像父亲亢奋的样子

我第一次坐上拖拉机时

我也亢奋得像只公鸡

后来我爱呼呼飞跑的单车

骑上单车,尤其是后座上的女孩

她淹死后好多年

我还感觉到她的鬼魂

跟着少年的单车疯跑

现在我爱丘山

爱与丘山说话

说我内心的拖拉机

说我胯下的单车

它们笨重如废弃多年的丘山

有风的夜晚

我抱着黑沉沉的丘山散步

尤如抱着庄学

陶渊明生锈了

他趴在南山

也已废弃多年

过目难忘诗歌 | 第26期:周瑟瑟《性本爱丘山》

周瑟瑟的诗与禅 ——论周瑟瑟2005年后的诗歌创作

余蔷薇

我所置身的自然,庄子把守着

无我之境也是有我之境

——《自然》

九十年代后的中国新诗要么走向日常的、世俗的私人空间,要么痴迷于象牙塔内作高蹈的修辞游戏,诗人们在都市文化的边缘空间里渐渐消沉与失声,在弥漫着物质与颓废气息的现代社会,对诗歌园地的坚守已经成为现代人精神家园中荒芜了的神话,诗人们有一种言不由衷的痛楚,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无奈。在浮躁与嘈杂的诗坛中,却有一个沉默的坚守者,在西方哲思与东方禅境中了悟关于生命和宇宙的审美内涵,在对现代人生存状态的嘲弄与挖苦中进行形而上的思考,这就是中关村诗人周瑟瑟,笔者暂把其诗称为“现代新禅诗”,本文试图从怀旧的田园与本心、现代禅宗境界、达观的生命哲学三个方面,对其现代新禅诗作多方位的观照。

一.怀旧的田园与本心

停笔三年后,诗人周瑟瑟2005年重新唤回了诗人的身份,从其05年至今的创作,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嬗变轨迹,诗人渐渐摆脱庸常的人生经验,摆脱停留于青年时代的激情,而走入一种空濛和寂静,那是中年诗人在经历身份的多重演变后的一种澹定与从容的选择,从经济时代的抒情诗人,到中关村的IT师爷,到世俗社会的畅销小说家,诗人最后重回诗歌园地,这个圆形的人生历程本身就蕴含了关于诗歌与人生的哲理。如果说过去的周瑟瑟在都市与乡村的夹缝中抒写人情世相,在中关村的灯火黄昏里记录欢乐与痛苦相杂的少年成长经验,倾诉成年后商场人生的荒谬与无情,我们在其诗歌中既能找到对都市原生态世相的解构与嘲讽,亦能寻得对乡村田园风情朝圣的向往与倾慕,那么重操诗笔的诗人则经历了一场羽化与蜕变,在一如既往的田园怀旧主题中,开始注入对清净本心的人生旨趣的关注与思考。

“本心”是禅宗所追求的一种静虑、止观和心空的境界,用虚空寂静的心观看外物,识破尘缘,超然于世外。诗人对此清净本心的追寻始终伴随着少年时代的记忆,诗人生于湖南,在异乡漂泊多年,事业上的成功无法弥补精神的失落与空虚,怀旧一直是诗人抒情的主要氛围,诗人的怀旧主要表现在对童年、少年生活的美好回忆和对家乡父母的深切思念。《晚霞染红西山》这首诗中,诗人从空虚的世俗社会走入空寂的西山,“十里外寺院里的钟声把我惊醒”,“双目荒凉,浮云封了我来世的路”,诗人在倦鸟的丛林中感到人生苦短,感到游子的痛楚与眼泪,他“不想让灵魂四处飘散”,希望让“朗朗梵音与我相伴”,“要安顿好备受折磨的灵魂”,因而诗人祝福被晚霞染红的西山,在欲望尽早死心的夙愿里,诗人依稀找到了灵魂的归依。诗人对澄澈本心的体验,还表现在对洁净心灵的执着上,“我对这半生并不如意/所以我背着儿子叹息/他还只是个少年,少年的心干干净净”(《菠菜》),如果说此处诗人在对本心的追求上有着淡然的失落与忧伤,那么在07年《松树下》一诗中,诗人则退去了惘然的情感,智性的灵巧呈现在眼前。“松树下,肉身衰老”,一切世俗的欲念都淡了,“清风的教诲,松树的恩情”,“爱的浮云”让诗人摆脱了所有尘世的痛楚,人世的隔膜、孤独的感念,都在诗人对本心的追寻中渐入清静,诗人走在中关村大道上,生发出“我的青春灰飞烟灭,乌有之乡是我的故乡”的感慨,这在《寒山子》、《在山中》、《广成子,神仙生活》、《隐士的美学》等篇中,均有所体现。

过目难忘诗歌 | 第26期:周瑟瑟《性本爱丘山》

诗人09年的作品越来越趋向于在都市与田园、清新与混浊、宁静与嘈杂的对比中呈现出诗意的审美追求,渐渐避开单纯的抒情和唯美、敏感的抒写经验,在诗歌中注入更多哲理与智性因素,诗人既置身其中,又超然于外,在非理性的直觉与瞬间体悟中,在宽广幽深的内心世界里,用禅宗的思维方式来求得内心的平衡和对宁静生活的向往。

这一生我爱过很多东西

小时候爱拖拉机时

我也亢奋得像只公鸡

后来我爱呼呼飞跑的单车

骑上单车,尤其是后座上的女孩

她淹死后好多年

我还感觉到她的鬼魂

跟着少年的单车疯跑

现在我爱丘山

爱与丘山说话

说我内心的拖拉机

说我胯下的单车

它们笨重如废弃多年的丘山

——《性本爱丘山》

逝去的记忆缠绕在中年诗人的内心深处,少年的单纯,纯净的真情,仿佛已经失去多年,在如泣如诉的沉吟低唱中,我们读到的是一颗略带痛楚的忧伤的心,带着对性灵理想的追求,诗人想重拾“废弃多年的丘山”,也重拾起关于“拖拉机”、“单车”的记忆,在“有风的夜晚”带着它们散步,重返本心和本性。痛与静交织在诗歌中,形成诗人复杂而独特的情感体验。

过目难忘诗歌 | 第26期:周瑟瑟《性本爱丘山》

二.现代禅宗境界

进入中年的诗人感受到身心疲惫,他在文章中写到中年的心境,“少年已逝,激情不属于诗歌,圆寂的心都有了,还有什么不能舍弃”,所以在诗人看来“人生悲凉,草木干净”,“爱恨情仇都成过眼云烟”,这是一种历经风霜后的超脱凡俗尘缘的洒脱,它摆脱了入世与出世矛盾相交的痛苦体验而显现出一种淡然与澄明,严峻的人生、纷繁的世事,不再萦绕心坎而带来阵痛,诗人要寻求解脱的心在孜孜追寻的精神故乡里找到了答案,那是“青山倒映在心田”,“大路尽头”“与世无争的白云”,重返自然,寻找一方宁静的天空,用写诗来擦拭“祖先的坟墓”,并且要“在祖先的墓地里为自己也立下一块写着我的名字的墓碑”,将一生的际遇写入诗歌,将激情沉淀,诗人的心境已渐渐进入禅宗的无边无涯、空旷冲淡的境界。

周瑟瑟05年后的诗作,与废名的禅境诗歌的风格有着某种契合。三十年代现代主义诗人废名以禅入诗,在宁静、幽远的内心中沉思瞑想,醉心于人生、宇宙、自然与审美的玄思,在诗歌中做精神的逍遥游。不同于其他现代主义诗人受惠于西方现代哲学,废名主要受到东方佛道思想与中国传统禅诗的影响,这使他在现代主义诗歌中占有独特的位置。禅宗强调的是静观与参悟,以冲淡为外衣旨在空濛、清远的意境,主张洗涤心灵,虚廓人生,而走入“我心即佛”的空无的境界。废名的诗歌常常在现实与梦境中跳跃,诗句断裂、散漫而自由,在自然幻象中悟出生命的真谛。如果说废名的诗歌更多地倾向于传统禅诗里水中月、镜中花,在主观的心绪里包囊万物,从而达到本心与外物天人合一的境界,那么周瑟瑟的诗歌则更多地倾向于将禅宗心念与现代人生的情绪结合,用禅宗的思维方式思悟现实人生,在严肃中有嘻戏与嘲弄,在旷达中有苦涩与无奈,用调侃、戏谑、反讽将戏剧性情境与禅理结合,在无情地消解现实境遇的同时,表达出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思索和对人性的拷问,借以表达自己所坚守的清虚与冲淡的人生境界。将西方现代性情绪体验与东方传统禅宗意境相结合,这就构成周瑟瑟独特的现代新禅诗的基本特点。

禅定的岁月,一切好像都静止了

惟有我的欲念像赵州桥下的流水

时断时续

浑浊纠缠了我一辈子

何时才能变得清澈?

何时才能把内心的垃圾倾吐掉?

过往的船只丢下空空的烟雾

一阵颤抖,一滩河水就化开了

而我化不开的欲念

被生锈的铁链锁住

我也沐浴千年的光辉

明月也像白色的挽额

等待我挣脱铁链的那一天

——《赵州桥》

过目难忘诗歌 | 第26期:周瑟瑟《性本爱丘山》

河水的清澈与内心的浑浊,千年的光辉与心灵的垃圾,在两相对举中,禅定的静与欲念的动形成鲜明的对比,诗人道出的是现代人类社会普遍的生存现状,而这样的心境却是超然于世俗的,过往的船只、空空的烟雾、化开烟雾的河水,这些飘忽的意象有着生命无法承受之轻,而生锈的铁链如现实人生的羁绊带给生命无法承受之重,难以言喻的轻与重的负荷中,诗人渴望“沐浴千年的光辉”,洗尽心头的浑浊,从而真正走进禅定的岁月。

诗人在很多诗篇中都直接流露对佛教的青睐与亲近,“家国沐浴清辉,佛教如一轮明月/千年的思想则是佛塔的尖顶/指向国清寺疏朗的苍穹”,明月、佛塔尖顶、疏朗的苍穹,淡然的意象构成清远、幽静的意境,表现出对自然天籁之美的禅思,在这样理想的境界里,诗人写自己是“饿饥的信徒”,“跟随长衫飘飘的僧侣”在国清寺的厨房“请求获得一碗斋饭”,把安宁的心灵比作“白净的豆腐里”的“绿色的菠菜”(《在国清寺与允观大师相遇》),诗人隐秘的愿望不言而喻,在佛与理的象征中,道出“一切都在缘中,正如苦难与愿望/明月与爱欲,一个在天上一个在遍地人世”的真谛。在另一些诗里,诗人直接表达对生与死的思考,“墓园多寂寞/人世多热闹”,“谁也逃不脱的寂寞/谁也逃不脱的热闹”(《墓园》),诗人从小小灵柩读出佛家的心得,“它静静汇聚了恩德”,“人世的姻缘与光阴/像屋外池塘里的水”(《灵柩》),将个体的生命投身于广袤空间与无限的时间中进行苦思冥想,人生的孤独与寂寞在自然虚空的境界中得到化解,依心与适意自然得到了体现。

过目难忘诗歌 | 第26期:周瑟瑟《性本爱丘山》

三.达观的生命哲学

诗人周瑟瑟是卡丘主义的提倡者和奉行者,卡丘主义意在通过“有趣”与“认知”去除“无聊”与“无知”的状态,它主张在严肃中嬉戏,在嬉戏中警世,以达到“卡丘的彼岸”,获得“卡丘的快乐”。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中,卡丘主义者主张“建立人本思想个性解放所获得的社会共生状态”。要在现实中寻得一条实现其主张的最佳途径,需要不懈的尝试与努力,这在诗人2009年因拍摄人文纪录片《馆藏故事》而得以进入国家图书馆的地库查阅善本古籍,与传统的零距离接触,使得诗人坚固了心中奉行的意念,对当下的写作有了新的认识,打通传统与诗的通道,也许能恰到好处地诠释卡丘主义对人本思想的执着。

诗人在09年所写的大量诗作均以禅作为基调与主体内容,对传统佛家思想的介入也许是诗人为打通传统与诗歌所作的尝试。在这些现代新禅诗中,诗人运用叙事性技巧,在严肃中注入更多的反讽与戏谑,但其中不无对生活的清醒认识与反省。在《忍辱》一诗中,诗人用佛性思维方式理解人生的烦恼,“烦恼以忍辱为菩提”,诗人在对菩提的一问一答中指出菩提在“明月羞愧的一步一步的移动里”,在“灵柩小小的阴影里”(《忍辱》),将生命的答案蕴含在自然之理中,将生之意义隐藏在死亡中,山林大地即佛法,隐约婉蓄的抒写透出禅的真谛,“我的哭泣是自不量力的哭泣/我的忍辱是自不量力的忍辱”,尘世的纷乱均来自内心的浮躁,诗人独具慧根,从赵州禅师用“度驴度马”回答“如何是赵州桥”,领悟出“空”、“寂灭为乐”与“忍辱”之要义,从而接近于佛家大境界。

人死如灯灭

一缕青烟

一堆灰烬

但还是保留着草木一样的体温

青烟的泪

与灰烬的泪

一起滴在灵魂的白纸上

脸色突变

寂灭为乐

——《寂灭为乐》

过目难忘诗歌 | 第26期:周瑟瑟《性本爱丘山》

肉身与灵魂是分离的,肉身的消亡并不意味着灵魂的死去,灵魂如一张白纸,会记下肉体走过的痕迹,即使肉体消失,灵魂依然保留着“草木一样的体温”,灵魂、精神永在,这是诗人对生命存在方式的最终确认。以寂灭为乐体现了对宇宙人生的超然态度和达观思想,它已经抵达虚无空濛的禅宗观念,我心即佛,适意自然,在现世中寻求自我解脱,这种人生哲学开拓出一个无边无涯、空旷清远的宇宙,诗人将它浓缩到内心,使之成为人心的外化,从而传达出佛道释精义。

达观的生命哲学还体现在对乐喜悲欢的觉知上。《老禅师》讲述了一个发生在风雪里的动人故事,“我是那个抱木柴/从风雪里撞入禅堂的人”,想用柴火温暖即将圆寂的老禅师,“目光如淡黄的油灯”的老禅师劝年轻人不要哭泣,他道出“愿代众生,受无量苦”的理想信念,点醒了这个年轻人,“我在禅的火苗里出入/我看见恶业与多余的爱恨/一点点熄灭/而我人生的快乐/从智慧里溢了出来/我周身的木柴越堆越高/直堆到我寂灭的那一天”。恶业与多余的爱恨来自污浊的尘世,年轻人由老禅师用生命普渡众生悟出在污浊中寻觅净土,在喧嚣中领悟孤独的人生道义。在另一首《草木心》中,诗人表达了对静心的追求,“到寺庙里讨一碗清水/尤如到草木里讨得亲眷的欢心”,草木归入本心,热爱山水,清心寡欲,静养与清心是诗人想要寻求的更大的寂静,“在滚滚红尘里打坐,像在风中自由飞动的寺庙/我把北四环与香山捆在一起,北京太小”,这是诗人对尘世镜像的戏谑与反讽,在诗人眼中,只有回到草木中,才能容得下大的心境。

过目难忘诗歌 | 第26期:周瑟瑟《性本爱丘山》

在诗歌中用叙事手法表现人生的孤寂与虚空,“前世今生的幻象浮现,/追打一条喘粗气的黄牛,它前年死了。/死时流泪,像老人现在这样瘦得只有一副骨架”(《道德经》),在冷静、节制、含而不露的叙述中,诗人反省人生的虚幻,那个“一辈子孤身的老人自己动手穿上了寿衣”,“连哭诉都免了”,他把屋角发芽的土豆和后山上的鸟儿当作幻觉中的女儿,让她们继续代替自己念“满山的道德经”,人生的尽头一切都将舍弃,生命无法带走任何东西,一切终落入空洞,诗人传达的仍然是现世孤独的感念和人生虚无的意绪,在这种彻悟背后体现出的是对宇宙与生命的智性思考。“青山要埋葬/乱石,/湖水要埋葬/倒影,/你的口腔要埋葬/谶语”(《遗骨》),诗人觉得自己的遗骨“赤身裸体/像一座浮动的木塔”,青山、湖水和人的口腔都太沉重,承受着满满的负荷,诗人需要的是“浮动的木塔”这样恍惚而空灵的容身之所,塔亦即佛的象征,赤裸来去,无牵无挂,将身外的一切抛入雾空,自我幻化为空,只存在于心的感念当中,宇宙即我,我即宇宙,这种心空的境界正是诗人达观的生命哲学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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