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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夔散文:枇杷树·父亲

潘夔散文:枇杷树·父亲

好像听有人说过,人这一生喜欢的食物或者味道,多半是与其小时候所经历的食物或味道有关。这话不无道理,于我来说,这一生不变喜欢的水果口味就是酸甜且口感脆硬的水果,细数起品种来有以下几种:枇杷、樱桃、李子、杏、桃(酥软的水蜜桃除外)。人到中年,愈发想念这些味道。

现在居住的小区栽有很多枇杷树(有人说枇杷树巨大的叶子可以吸尘),每到夏初,满院子金色的枇杷挂满枝头,让人垂涎欲滴。偶尔摘几颗解解馋,无端却想起了儿时老家的枇杷树来。虽然只是些记忆的碎片,细细思来却历历在目。

确切的时间不记得了,应该是80年代中期,从爷爷老房子外贴墙而建了两间同样模样的大瓦房,作为我父母亲分家以后的房子。虽说是两间大瓦房,但家里外杂物太多,农村人眼里啥都是个宝,东西放不下了就依着瓦房的外立墙壁搭了两间耳房,比两间大瓦房矮了足足一半,外面一间是厕所,里面一间是厨房。两间耳房平行而立,再往外就是一米来高的石头墙围起来的猪圈。猪圈的石头墙边上,赫然长着一颗碗口粗的枇杷树,蜿蜒而上,丰硕的树冠就在耳房瓦面之上。听爷爷说,这颗枇杷树是我父亲小时候种下的。只是他没想到,当年特地远远地种下的小树,如今长在了自家的房顶之上,且枝繁叶茂,更重要的是,它开花结果了。

每年冬天,这树冠上就会开出白色的小花,花谢之后,就会结出青色的小果子来。慢慢时间到了夏初,满树冠的金黄色枇杷果实就会在枝头闪耀。然而,这些果实对儿时的我是没办法自己去摘到的,只能靠大人爬上树冠摘了才能品尝。每次仰望枇杷果实,都是渴望的小眼神,口水滴答。

枇杷成熟的季节,都是玉米育苗的季节。农村会用猪圈里的有机肥(猪粪、各种植物根茎腐烂后形成的)混合少量泥土捏成球形,将作为种子的玉米粒放入其中,两周之后葱郁的玉米苗就长出来了,然后一颗颗移植到田地里。因此,每年这个季节,为了方便担出有机肥,父亲都会从猪圈的石头墙开一个小门。为避免猪圈里的猪跑出来,每次我就被安排拿着根棍子看门,谁企图跑出来我就抽一棍子。这是个苦差事,有臭味,有嗡嗡作响的蚊子,还有不安分的猪。做梦都在野地里撒欢的孩子,谁喜欢在这门口一呆就是大半天。但是我必须呆着,而且还很乐意,因为,每一次父亲回来,都会给我摘下一大嘟噜枇杷让我解馋。阳光雨露下成长的枇杷,酸甜可口,随手蹭一下果实外皮就可以直接丢在嘴里,有时候连核也一起咽了下去。

潘夔散文:枇杷树·父亲

初夏清晨的阳光照着咱家的两间大瓦房和一排横着的耳房,青麟色的屋瓦闪耀着琉璃一般的金色。母亲在耳房的厨房里做早饭,炊烟升腾。我紧盯着大瓦房的屋脊上。房子依山而建,屋后的小路几乎和屋脊持平,父亲会用柳木扁担挑着他两只担粪的撮箕从屋脊上走下来。阳光照射在父亲身上,父亲也被涂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金黄色的的确良衬衣,金黄色的青色裤子,金黄色的破旧的解放鞋。父亲的身材很瘦削,他晃荡着扁担,嘴里叼着已经不见烟气的短烟斗。快到跟前了,他会大声的问我:娃娃,猪跑了没有哇?我会兴奋的回答:

没有呐,都在啦。父亲高兴的撂下扁担,一步跨上猪圈的石头墙,他是那么高大,一伸手就够到了屋顶上的粗壮枝干,他轻轻的往下拉,枝桠开始下垂,几乎就垂到了瓦面上。父亲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了一团最大最金黄的果实,大声的问我:这坨可以吗?

初升的阳光给父亲投下了巨大的剪影,从耳房的瓦面上一直投射到两间大瓦房空白的外立墙上,和巨大的枇杷树树冠一起,把单薄的父亲映衬起来,就像是一个撑着巨伞的巨人。父亲脸上笑眯眯的看着我,像是欣赏着他两周以后必然郁郁葱葱的玉米苗一般,目光里流转着全天下父亲对儿子的溺宠、得意和憧憬——如同父亲当年栽下的枇杷树一样,我这株小小的枇杷树幼苗,会茁壮成长,会枝繁叶茂,会开花结子。我仰望着这个晨光里的男人,满眼的期待,满眼的崇拜,满眼的自豪。

这是父亲留给我心里最为清晰也最为永恒的记忆。父亲1953年3月26日生,因病于1988年2月19日卒,享年竟不至三十六岁。其殁时我仅9岁,又是独子,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彼时农村苦寒,可以想象父亲身患不治之症时的绝望和不甘,更谈不及享天伦之乐,儿孙绕膝之欢了。后来读到归有光的《项脊轩志》,言:“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寥寥数字,直入心扉,掷书而泣,不能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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