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洁岷,1964年生于湖北松滋,创办有《新汉诗》《江汉学术》“现当代诗学研究”名栏、“新诗道”微信订阅号,出版有诗集《躺着的男人和远去的白马》《刘洁岷诗选》《词根与舌根》,编选出版有《群峰之上》《群岛之辨》《群像之魅》专题诗歌论集。现居武汉,为《江汉学术》副主编。
还乡:有人喊我妈的小名
和妈妈在小巷子里走
那是她和父亲小时候的地方
她73岁了,眼神不好
一起的还有从新奥尔良
回来的表弟的一家
当我们去一家银铺买手镯
我妈被一个更加老的人喊住
她喊她的小名她们彼此
辨认,当初小镇的两大美女
在岁月的另一端会合,戴着
满是皱纹和白发的面具
妈妈回来对我念叨:小樱姐
把我拉住喊我的小名
我提议我们再去看看小樱
于是下午我们就再去了一趟
提着银鹭八宝粥,期间
我和妈妈先去了那小巷子
小樱不在那儿问问周围的
也没人能告诉我们她在哪里
我们在整个小镇逛了几圈
再没有人喊我妈,她也没有
找到可以辨认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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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外
被笼罩在那种木质的房子的气味里
故事里来的女人又折身去到另一个故事
纸上情节节日般日复一日地展开,告诉
我们的生活仅仅可能是可被预知的记忆
被迫清空的财产,从制服里挣脱的女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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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便转述的寓言,一封不宜转交的
密函:冥想的大师,灵魂的加速度
反复踩踏而过的青山,山上游泳,水底攀爬
青蛙下巴的鼓膜和云卷云舒莫名的欲望
故事背后的故事润色下一个世纪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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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充满记忆的山谷里有一个
记忆中的人,那种怀旧而失焦的眼神
当年的接近是一种芳香与另外一种的合成
他在一株板栗树下安静地伫立,眺望
山峦之外刷着一层忧伤的浅蓝色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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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丝迹:结尾
我的故事有两个开头,有许多个开头
可结尾编来织去的只有一个
我的叙述里没有读者代替主人公的技巧
两个互献初吻的人对处理溢出的口水感到困惑
那一年你带着廊坊和驻马店
你带着鸡公岭一派交界的气息来看我
在一个属于夏天的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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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起初是在谷仓的角落低鸣
而后是在碎纸机里,不是窸窸窣窣而只是唰的一声
我看到一只被睫毛镶嵌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
大大的眼睛,眼泪溢出眼眶的时候,分成了两串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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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一课
上帝在玩牌,宇宙的
校长在摇骰子
女生赵未琪的马尾辫儿在跳动
课桌是纸糊的,身体是薄皮裹着的一滴血浆
三楼变成一楼,五楼的
窗子被扭为一道细缝,对面实验楼
整体坍塌激起漫天的黄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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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是无辜的,神在责怪人
人盖了一座假房子,把孩子们骗进
门口钉有初二(5)班、小一(3)班牌子的教室里
坐得整整齐齐,时间掐得很准,老师们
已各就各位,走上了讲台
但课程有了很大、无比大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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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千台压路机碾过
孩子们去了哪里?那些中午
还活泼跑动的身影,那些上午
还嵌在红扑扑脸蛋上朗读的口型
那些尚未学习过临终惨叫的
童稚的嗓音,被
野蛮的教室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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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哪儿去了
送子女到为省钱而建的学校上学的家长
请不要围聚在学校的遗址前大声哭嚎,因为
虽然生命的窗口被关闭,救援的黄金时刻早已黯淡
但你们还是不要压倒、淹没瓦砾深处
那些可能的、细若游丝的呻吟
–
印度板块向亚洲板块俯冲,使得
草场上摆满从混凝土里挖出来的书包
摆得也整齐,那些书包脏了
青藏高原的东缘向东缓慢流动、挤压
那些书包已相互不认识,因为
它们的小主人从此就没有了
那是些死去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