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于山西省代县。出版诗集《旷野》《入林记》。曾获《诗刊》年度青年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等。
圣物
多年前,也是这样骤雨初歇的黄昏
我曾在草丛中,捡拾过一枚遗落的龙鳞
我记得,它闪烁着金光,神圣又迷人
它有锋利的边缘,奇异的花纹
我闻到了,它不可说的气息
我摩挲着它。从手指,一阵阵传来
直抵心头的那种战栗。我知道,我还不配
把它带回人间。甚至此时,我都不配向你们
述说,我曾捡拾过一枚怎样的圣物
我又怎样慎重地,将它放回草丛。我目睹
一队浩荡的蚂蚁,用最隆重的仪式
托举着这如梦之物,消失于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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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光
光,像年轻的母亲一样
曾长久抚养过我们
等我们长大了
光,又替我们,安抚着母亲
光,细细数过
她的每一尾皱纹,每一根白发
这些年,我们漂泊在外
白日里,与人勾心斗角
到夜晚,独自醉生梦死
当我们还不知道,母亲病了的时候
光,已经早早趴在
低矮的窗台上
替我们看护她,照顾她
光,也曾是母亲的母亲啊
现在变成了,比我们孝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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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帖
在枝头,秘密生长的果实,是静
小径上,暗自腐烂的叶子,是寂
你刻下的字,已经比我们更高了
哥哥,你刻下的字
已经包裹在树皮深深的皱纹里
它那么静,又那么寂
那把随手丢掉的,不锈钢的小刀呢
它是静的,还是寂的
一件不懂得腐烂的小东西啊
多像,你不懂得长大的弟弟啊
他现在是静的,也是寂的
连想起你,都如此冰凉,尖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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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
一个人没有首都,也没有陪都。他全身
都是边疆。他的每一寸肌肤
都是兵戎相见的战场
他一出生,就放弃了和平的想法
他在内忧外患中,长大成人
他的眼神里,站满了戍边的人
他每说一句话,都是厮杀
他死掉了,不会有人用计
救活他。在奈何桥的两边
所有的,都平息了
也有人,围着他哭
但不会是,围魏救赵
也有人用火,烧他
但绝不会,有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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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日,青山下,教堂边
青天,青山,青松
青草无边。环绕着
乡路边的小教堂
它那么小,宛如一个童话
没有神父,没有修女,没有唱诗班
只有鸟儿,飞进飞出
我羡慕它们,有一副童话里的好嗓子
我羡慕教堂边,那座年代久远的坟
听说,那里埋着一个善良的人
清明了,我看见每个
从坟前路过的乡亲,都会放下些什么
仿佛所有活着的人,都是他的后人
我想,上帝也喜欢
一个善良的人
埋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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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光
七十年代的阳光,照耀着七十年代的襁褓
七十年代的小孩,咬着七十年代的乳房
七十年代的中午,饥肠辘辘的母亲们
刚刚从生产队回来
左手,拼命擦着汗水
右手,拼命挤着奶水
母亲们站在树阴下
阳光漏在她们的乳房上
仿佛每一个孩子,正在吮吸着的
就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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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
仿佛一夜之间,桃花漫漶
可我知道,大地已蓄积太久,默默咽下了
许多的春光,才能淌出
那些过于好看的花儿
在燕山上,为了让自己
看起来也满面春风
我就像一个坏孩子,想出了好办法
胸前别着一枝桃花
嘴里叼着一枝桃花
头顶挽着一枝桃花
我想让这些春光里招展着的小东西
簇拥着我。我想让自己,看起来
像春光里荡漾的某一枝桃树
我就这样招摇地走着,花儿们
纷纷从我的身上跌落
我甚至能感觉到,它们
弃我而去时的快感
我终归是异类,它们无法敷衍我
终归是,桃花用过早的凋零
让一个并不明媚的人
怀抱着一枝枝,空空的枝条
在山路上,举目无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