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昕孺,本名吴新宇,1967年生于长沙,1985年开始创作,1989年毕业于湖南师大政治系,出版长诗《原野》、诗集《穿着雨衣的拐角》,小说集《天堂的纳税人》、长篇小说《空空洞洞》、《千年之痒》,长篇非虚构作品《他在改变教育》、《文坛边上》等十余部,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多次获全国文学奖。现为湖南教育报刊社编审、湖南诗歌学会副会长。
河滩漫步
河滩是冬日露出的一片肩胛骨
荷衣斜披,蒹葭薄命
万物有如散珠
水褪去丰腴,满额鹅黄的大地
霎那间变得风回雪舞
擦白,南岸的一排榴齿
–
你云髻高挽,让群山环伺
像宜嗔宜喜的丫鬟
踮足而立。花信藏在
她们如影的衣褶里。你每走一步
都有一朵蓓蕾
找准自己在枝头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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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愁
朱栏写成绝句,向白石的韵脚押去
绿色满树,清溪的快递
不知要寄往何处
–
茂盛春梦里,泡几枚潦草人迹
如酒中之蛇,游走于
剧毒与沉醉的缝隙
–
愁一闲下来就比花更美,比水更湿
比云更散漫。以愁为秤
故乡只有二两,却是最沉重的事物
–
–
清明雨
雨是清明的软骨
卡在怀念的躯体里,沙沙作响
–
潮湿的床上,春天
翻来覆去。阴魂挤破了
梦的门槛
她用池塘、湖泊端茶倒水
每一张杜鹃花的椅子
都坐着一个盛装的祖先
–
石落地,龟磕头
群山作揖,阴阳接通
坟墓裂开一条缝
两只蝴蝶飞呀,飞
–
雨不能停,清明强撑着
祖先的那口气,直到
万物荣茂如纸钱
他才在一缕炊烟中走远
–
–
喜剧
若干年后,我们会坐在
一个舞台下面
台上有两个人在演一出喜剧
听台下的喝彩声,他们一定是
最受欢迎的演员
–
演得多好啊!你赞叹道
感动得流下泪来,问我为何
无动于衷。一边接过
我手里的纸巾
–
我说,他们扮演的就是我们
他们在演我们的故事
下一节必是你强行剪掉我
多余的头发,不小心弄破我的耳垂
–
情节果真如此。你破涕为笑
我继续说,我们和他们
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无须取悦观众
而他们,没有喝彩
就没有名声,没有名声就没有生平
–
因此,我们可以享受
足够的快乐、忧伤甚至绝望
而他们,只能通过制造
这些产品,哄那些麻木的人开怀
你说,回去吧
–
可我们回不去了
那个舞台,已经成为我们的中心
–
–
论爱情
爱情不是一座花园。它只是一朵花
在无人的偏僻处散发幽香
它甚至不是一朵花
而是花开前那抱紧的苞,它有如春潮
在自己的内部怒放
它艳丽无方,亦睹之无形
让花园黯然失色,花园却浑然不知
–
爱情不是一条河流,它只是一滴水
埋藏于所有水中
它甚至不是一滴水,而是
水滴里那特有的光,可以照亮山河大地
可以装饰炫丽的舞台,但它
严苛地团住自己,哪怕卷入澎湃的波浪
看上去也是一颗普通的水珠
–
爱情的果实,饱满而封闭
用安静的表皮,稳稳裹着那欢快得
按捺不住的核。爱情是那么小
它无法充饥,不能解渴
仅有一种绵长的滋味。爱情让我们
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最终
却只能归于无言的相拥,和独白
–
–
我在沙子里寻找流水
我在沙子里寻找流水,但丢掉了
自己的脚印。我在人群中
寻找着你,却丢掉了自己的面容
兄弟,你在乡愁中穿戴整齐
–
你挥舞月色的手帕,最后
蒙住伤心的眼睛。贫瘠而起伏的
山冈,仿佛正在减弱
甚至消失的欲望。我看见你变形的箬笠
–
像正在唱歌的天使的嘴唇
我听说,你凋谢的爱情
像一栋早已无人居住的建筑
无数道路,都通往异乡
–
通往被折断的玫瑰
通往宇宙的塑料凉鞋
通往沙子的暗处和流水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