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国,男,藏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7年11月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县庆宁乡松坪村,现居巴中。在《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星星》《读者》《青年文摘》等有作品发表,出版诗集《风念经》《春风谣》《光阴慢》《微凉》(藏汉语对照),有作品被收录重要选本并被翻译成多种语言,曾获首届四川十大优秀青年诗人奖、第五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奖等。
桑烟袅绕
午课之后,桑烟袅绕于经堂
红衣喇嘛在合拢的经卷旁秘密地睡去
这随之来临的大静,是神
劳动的间歇
–
在庄严的群山和哗哗的流水之间
遍地的野花,都是窃听的耳朵
听——
这静,让人敬畏
–
–
在一个没有风的地方
此刻,她肯定被某些东西充实着
就连风——这个无孔不入的妖精
都没有找到破绽
–
这说明她
我的爱人,在千里之外的某一处
正在用装满思念的心情
泅渡一个人的夜晚
–
我想,在一个风吹不到的地方
肯定有一盏灯
独守着内心的一点点光亮
–
没有风吹的地方
满世界的忧伤都默不作声
–
–
灯盏坪
酥油灯淡黄的光影,在记忆深处摇曳
灯盏坪虚空的草地,将缥缈的往事变得更加不真实
风在吹,经幡在山头疲惫地飘荡
桑烟在神的殿堂前随风起舞
但灯盏坪里所有的灯盏已经熄灭
唯一亮着的一盏孤灯,是我
以模糊的回忆为引,泪水为油
把思念燃成一朵莲花
隔着沧桑的岁月,隔着千山万水
把那条悬在半山腰的小路,又一次
走弯了
–
–
那时
那时你什么都知道
但你什么都不说
那时我喜欢骑着白马从你的身边经过
那时我们无始无终
那时我们是两个正在发育的青苹果
有一颗酸涩的心
一边梦想,一边拒绝
–
–
月光落满山谷
牧人走在大雪覆盖的峡谷里
缓慢,来自于夜晚的月光
落满山谷,留下了阴影
–
他就这么一直走着
月光从他的左肩移到右肩
又从右肩移向身后
直到他的背影
简化成一道淡烟
–
一阵风吹来
他的身影摇摇晃晃
像是一根有些温暖的针
不是在月光下飞针引线
而是孤独
错被一双发抖的手拿着
–
–
顺从
被风吹得倾斜的青草
我喜欢这垂向大地的弯
顺从中隐含韧劲
–
多年来,我一直把风吹草低当作一种生活方式
但在与现实较劲的过程中
却硬不及石头,柔不如草木
在经历了亲人的逝去、时光的流逝、生活的磨砺后
我突然觉得,在这世上,
除了不轻言放弃和生命的尊严
其他,草木一样,顺从
–
–
慢下来
奔跑的风
经过草木和群山的挽留
终于在一条弯曲的河水里
在一道飘向对岸的波涛里
慢了下来
–
流逝的时光
经过一个人的皱纹和白发
终于在一个人的亡灵里停了下来
并最终在更多人的记忆里放慢了
流逝的速度
–
光阴如梭,人生苦短呀
还有许多事情是我还未经历的
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只想
做一个生活的漫步者
让自己慢下来
缓慢地品尝生活的幸福滋味
–
等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向前,不断抵达的时候
我希望:自己还在路上,慢慢地走
即使身后的大风将我淹没
我对人间的爱
还走在尘世的路上
–
–
那是我向神下跪的地方
在经幡飘舞的圣地
我把吹动的风称作神的肉身
我把众神赐福的大地喊作:故乡
–
奔流的金川河徐徐向东
拐一个弯,再拐一个弯
把臂弯里沉睡的旧时光,轻轻抱紧
而在流水之畔,唱经的幡旗
用飘荡,抚平众生
内心的皱纹
–
云朵之上,桑烟袅绕
雪花之下,一盏摇曳的酥油灯
将神性的光芒照耀
多年以来,我把金川
这个祖国西部边陲的小小版图喊作故土
把通向老松坪的那一条蜿蜒小路
当作等我回家的门
–
那是我向神下跪的地方
一只牦牛头骨虚空的眼窝里
左眼住着我的前世
右眼看着我的今生
–
–
场景
牛羊撒欢的草地上
手捻紫檀木佛珠的牧羊人
举过头顶的双手
有佛
在加持
–
经幡上有风
黑帐篷上有桑烟袅绕
一个贪睡的黑脸汉子
在梦里紧紧地搂着自己
寂灭的光阴,生活的火种
此刻都近似于虚无
–
苍穹的浮云里有淡淡的阴影
辽远的牧歌里有一个王朝在翻身
–
这是寂静的午后
一株格桑,独自摇曳
一股没有方向的风
是整个草原最不安的心跳
–
–
和姐姐突然聊到母亲
一粒沙子
突然飞进了两个人的眼睛
我们都不说话了
两个人不停的揉眼睛
但除了泪水,什么也没有
–
先是沉默,接着是叹息
一粒石子
抛进了湖面
但扔石头的人却不见了
–
我们开始从记忆的废墟里搜索
你言辞躲闪,我语气缓慢
我们零星地打捞着往事
用无言安慰悲伤
–
在世的时候,母亲
永远是一面平静的湖水
我们一直是往湖心扔石块的顽童
搅得她一生不安
可如今,母亲没有了
我们这些空捏一手石子的孩子
突然满怀哀伤
无处投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