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克修,1971年生于湖南隆回古同村。80年代末开始写作,被评为“1986-2006中国当代十大新锐诗人”之一。曾获得“民间巨匠奖”, “中国年度诗歌奖” “十月诗歌奖” “首届昌耀诗歌奖”等奖项。
蚂蚁雄兵
夕阳将高压线塔的影子不断拉长
以迎接一支闷热的蚂蚁雄兵
它们从古同村长途跋涉而来
历经四十年,才在无人问津的
洪山公园,找到新的巢穴
这些二维生物,视力一直没有进化
看不见三维空间投来的眼神
它们根据经验判断
云朵将在今夜完成一次集结
它们沿着高压线塔的影子,一路往西
它们不知道,自己的爬行
正在使地球反向转动
在高维度空间弄出了巨大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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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的雪
一首诗缺席,这一年已不能完成
是否我迷失的神色,让欲言又止的
天空,突然抖落无穷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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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穷的雪,从天而降,仿佛
奔逃,步子凌乱,急切
但不嘈杂,不放弃小声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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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越来越绝望,夹带着细碎的
哀伤的寒气,更像
从一首受难的诗里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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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年的雪,聚向
年关。市民加速奔波于物质的意志
谁还能腾出一双抒情的手?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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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的目光?我刚走出户外
就有几片雪花找到我
找到了她们加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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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我用出城里最流行的隐喻
不能安顿漫天无辜的雪
却触动了一场更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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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压在屋顶上
早上我推开窗户,看见雪压在对面的屋顶上
十年前,我俩同时看见,雪压在对面的屋顶上
四十年前,我刚认识的雪,也压在那屋顶上
这四十年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从来没有相爱,父亲从来没有离去
甚至我从来没有长大,雪从来没有压在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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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墓园回来的路上
挡风玻璃多了些雾气
隐约看到街上,人们匆忙
毫不理会,我对生命的无意义
已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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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何昨天还在琢磨
如何修复好自己的坏脾气
就算暴躁如他,和邻居之间
也不会再有矛盾
他们盒子里的灰,石头上的字
我们烧的纸,磕的头
物理属性和化学成分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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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定忘记他的模样
开始赞美那风水宝地
那为何墓前要栽棵小樟树
死者不需要绿化,或阴影
树长大后,无非能招来几只鸟雀
不知那时,树下还有没有
沉重的缅怀者
需要模仿它们,练习飞翔
–
我觉得轻飘飘的,能起飞了
不断用油门代替空虚
又不断用刹车代替空虚
经过白沙井时,违规按了喇叭
突然想起,向他说的永别
是错误的,应该说声再见